沈清璃是大承朝宰相府的嫡女,自幼恪守礼法,言行端庄,可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之后却遇见了不一样的世界

113 2025-12-12 11:36

我叫沈清璃,是大承朝相府的嫡女。从小接受的教养让我习惯了中规中矩的生活。完结

后来不知怎么,我来到了这个叫21世纪的地方。

顾怀舟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他把我带回家,耐心教我认字、用手机、适应这里的一切。他说,这个世界和他,都会对我好。

慢慢地,我们住在了一起。

他会哄我,说喜欢看我放松的样子。我们确实很亲密,在家里各处,甚至后来在他的车里、在他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

那天下午,就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

我的头发散了一背,呼吸怎么也稳不下来。身上什么也没穿,可他的西装却还整齐地穿着。

我听着门外偶尔经过的脚步声,心一直提着。

“怀舟,”我小声说,声音有点抖,“门……门锁了吗?”

他双手扶着我的腰,气息很重,贴着我耳朵说:“别怕,没人会进来。”

说完,他的动作更重了些。

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我一点力气都没了,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脸上还烫着,嗓子也有点哑。我缓了缓,轻声说:“下次……我们就在家里,行吗?”

他笑了,热气呼在我耳廓上。

“家里哪儿都试过了,多没意思。”

他的声音低低的,“这样才尽兴。”

我抿了抿嘴,没再接话。

在我来的地方,女子的清白比命还重。可顾怀舟总告诉我,那是旧时代的枷锁,在这里,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最重要。

因为信他,我才慢慢试着接受。

整理好衣服,我准备离开办公室。刚拉开门,正好碰上他几个兄弟走过来。

我和他们不熟,只点了点头,就侧身过去了。

走到电梯口,我一摸耳朵,发现一边的耳环不见了。想了想,应该是刚才落在他桌上了。

我折返回去。

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哄笑,夹杂着几句调侃。

“顾哥,战况激烈啊!耳环都蹦地上了!”

“那沈清璃看着挺端庄,没想到玩这么开?顾哥有福气。”

“可不是,刚才出去那步子都是飘的。”

我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脸上一下子烧起来,转身就想走。这时,顾怀舟的声音响起来,带着那种我熟悉的、懒洋洋的笑。

“装得是挺像那么回事,”他说,“哄几句就什么都由着你。骨子里什么样,我清楚。”

我站在门外,嘴唇抿得发白,浑身的血好像都凉了。

里面的笑声还没停。

有人问:“顾哥,这都三年了,你就没动过心?”

安静了两秒。

我听见顾怀舟冷笑了一声。

“心动?”

他的语气很淡,“要不是她长得有几分像瑶瑶,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我看都不会多看。”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刚来这个世界时,所有人都当我脑子有问题。只有顾怀舟朝我伸出手,带我回家。

那时候,我真以为遇见了一个心软的神。

原来不是。

只是因为这张脸,像另一个人。

屋里响起几声起哄。

我耳朵里嗡嗡的,脚像钉在了地上,挪不动半步。

又有人问:“苏婉瑶是不是快回国了?你们婚期定了吧?那沈清璃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怀舟的声音沉了点:“我心里有数。你们都把嘴闭紧,别跑到瑶瑶那儿乱说。”

“明白明白。”

“那顾哥,”另一个声音笑嘻嘻地插进来,“到时候……沈清璃能不能让我也认识认识?那腰可真细。”

屋里静了一瞬。

然后,我听到顾怀舟用那种谈论天气一样的语气说:

“行啊。等我腻了,送你们玩玩。”

他的语气那么轻松,好像我只是个可以随手送出去的物件。

我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电梯。

站在车流不息的街边,我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高楼和人群,突然觉得特别迷茫。

明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可这一刻,我好像又回到了刚来的那天,举目无亲,不知所措。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手指有点发抖,点开一个叫“清风”的联系人。

两个月前,这个人突然加我。他说自己是个道士,受我父母所托,在大承朝那边找到了办法,能带我回去。

我一开始根本不信。这个世界骗子太多了。

可他准确说出了我的生辰八字,连我和顾怀舟的事也知道一些。

他劝过我:“你爹娘自你失踪后,一夜白头。你若贪恋此处情缘,弃他们于不顾,是为不孝。”

我当时看着那行字,眼圈就红了。

我深吸一口气,给他发消息:“你之前说,能送我回去,是真的吗?”

手机很快震了一下。

“是。”

我几乎没犹豫,立刻打字:“那请你帮我,我想回大承朝,我想回家。”

“清风”回复得很快:

“可以。但你考虑清楚,要先付十万定金。”

我心里刚涌起的那点热,一下子凉了半截。

我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才回过去:

“好。定金我会想办法,需要几天时间。”

回到顾家别墅没多久,顾怀舟也回来了。

他递过来一个小东西,是我那只珍珠耳环。

“落我桌上了,”他笑了笑,“差点让保洁扫走。”

我伸手去接,他却顺势把我搂进怀里。

他的手探进我衣服下摆,在我腰侧轻轻捏了捏。

我按住他的手。

“今天太累了,”我偏开头,“不想。”

他没再勉强,只是低头看了看我的脸。

“怎么了?”

他声音放柔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抬起头看他。

他那双桃花眼垂着,目光柔软,好像盛满了深情。

以前我就是被这样的眼神骗住的,一骗就是三年。

我压下心里的翻腾,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怀舟,我这些年直播挣的钱,能不能先给我?”

从小按未来太子妃的规格培养,我琴棋书画都学过。顾怀舟让我在他公司做才艺主播,凭着那点底子,三年攒了千万粉丝。

但我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银行卡。所有钱,都走他的账。

他以前总说:“这世上别人都可能骗你,但我不会。”

现在我才明白,骗我最深的,偏偏就是他。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提钱。

顾怀舟挑了挑眉,有点意外。

我的吃穿用度都是他负责,平时很少用钱。

但他没多问,只是说:“行啊。不过明天你直播,单场流水得到一百万。”

我点点头:“好。”

这对我来说,不算太难。

第二天,我准时开了直播。

穿了件月白色的交领襦裙,坐在镜头前调了调琴弦。

琴声一起,弹幕就开始滚动,大多是夸赞。

播到一半,屏幕上突然炸开一连串华丽的礼物特效。

“用户顾怀舟送出嘉年华×10”

我手指顿了一下,琴音没断。

弹幕却瞬间变了风向。

“卧槽,原来传闻是真的?”

“顾总从来没给别的主播这么刷过吧?”

“他不是要跟苏家大小姐订婚了吗?这还……”

“懂了,主播看着清纯,原来是第三者啊。”

助理看情况不对,连忙示意我先下播。

我脸色有些发白,但看到后台的流水数额够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那些难听的话,我现在没心思去管。

关掉设备,我准备去找顾怀舟拿那十万块钱。

刚走出直播间,就在走廊里迎面碰上一个女人。

她穿着精致的套装,妆容明艳,眼神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打量。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苏婉瑶。

顾怀舟手机屏保上,就是她的照片。我和她,确实有几分相似。

苏婉瑶停在我面前,上下扫了我两眼,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哟,”她声音又尖又亮,“你就是那个缠着怀舟的小网红?”

周围几个路过的同事停下了脚步,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转。

我点了点头:“我是沈清璃。”

话音刚落,苏婉瑶忽然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我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刺耳。

我脸颊火辣辣地疼,迅速肿了起来。

苏婉瑶甩了甩手,笑得更加得意。

“自我介绍一下,”她抬高了下巴,“我是顾怀舟的未婚妻,苏婉瑶。这一巴掌,就当是给沈小姐的见面礼了。”

耻辱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比脸上的痛更清晰。

周围那些目光,此刻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未婚妻”三个字,像一块烙铁,把我牢牢钉在了“第三者”的位置上。

我紧紧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是以前,我一定会告诉她,我才是顾怀舟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可现在,我耳边清清楚楚地回响起昨天下午,他在办公室里说的那些话。

那些笑声,那些漫不经心的调侃,还有那句“腻了就送你们玩玩”。

我站在那儿,脸上疼,心里更冷。

【听说顾总的白月光回来了,我默默打包好了行李】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

沈清璃的手指死死绞着衣角,指甲抠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印子。

“苏小姐,你可能误会了,我和顾总……”

话没说完。

身后传来顾怀舟又惊又喜的声音,那调子是她从没听过的轻快:“瑶瑶!你怎么来了?”

他几步就跨了过来,目光扫过沈清璃红肿的侧脸,像掠过一件家具,手臂自然地环上苏婉瑶的肩。

“来找我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他拥着苏婉瑶,转身就走,没再给沈清璃半个眼神,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沈清璃看着两人挨得很近的背影,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晒干的沙,又糙又涩。

她在各式各样的目光里站了很久,脸上火辣辣的,最后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公司大门。

刚回到那栋冰冷的别墅没多久,手机就震了一下。

是顾怀舟的微博。

「本人与苏氏集团千金苏婉瑶已有婚约,主播沈清璃系公司旗下员工,与我并无其他任何关系。」

他认了婚约,撇清了和她的关系。

奇怪的是,沈清璃心里那片海,反而静了下来,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她忽然很清楚地知道,该走了。

晚上,顾怀舟回来了。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手里捧着一束白兰花,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抱歉,回来晚了。”

微博的事,他只字不提,仿佛那只是随手处理的一件公务。

在他眼里,沈清璃大概是个不会上网的“古董”,手机只会接电话,世界只有他这么大。

他觉得那些新闻,根本飘不进她的耳朵。

他不知道,沈清璃为了留在他身边,早就学会了怎么用搜索引擎,怎么点开那些弹出的窗口。

沈清璃没拆穿他,目光落在那束花上。

白兰花,在这个世界里,花语是忠诚与专一的爱。

此刻被他捧着,花瓣洁白,香气清冷,却像个无声的嘲讽。

她接过来,随手放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

然后,她把自己的手机屏幕转过去,对准他。

屏幕上,是今日直播的后台数据,收益栏那个数字很醒目:1,120,000。

“你说的目标,我做到了。”

她的声音很平,“你该兑现承诺了。”

顾怀舟眉头蹙了起来,他第一次见她这么直接地、急切地谈起钱。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终于注意到那片没消下去的红肿,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最终,他没多问,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卡,递过来。

“这里有一百万,你先用。不够再说。”

沈清璃伸手接过,冰凉的卡片边缘硌着指尖。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够了。”

她确实没什么地方需要花钱了。

顾怀舟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脸上的痕迹。

茶几上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

他看到来电显示,神色明显一紧,快步走到阳台,拉上了玻璃门。

声音被隔得很模糊,只听出语气有些急。

几分钟后,他拉开门回来,抓起外套:“宝贝,我有点急事得出去,你晚上早点睡。”

沈清璃点了点头:“好。”

门开了又关,别墅重新沉入一片死寂。

她回到房间,打开那个熟悉的聊天窗口,把钱转给了那个叫“清风”的人。

对方很快回复:

「明晚七点,城北城隍庙。」

「记住,不能点灯。取三炷香在手,用香灰涂面,虔诚叩拜七次。」

「诚心到了,你就能看见回家的路。」

屏幕的光映在沈清璃眼里,亮了一下。

第二天晚上,城隍庙。

风很大,吹得残破的经幡扑啦啦乱响,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空气里有股陈年的灰尘和香火混杂的气味。

沈清璃裹紧了外套,心里有点发毛。

可想到那条可能存在的路,她咬了咬下唇,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声音在空荡荡的庙里回荡。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她摸索着走到供桌前,按那人说的,抽出三支香,插进积满香灰的炉子里。

手指探进香炉,触感是粗糙的、带着余温的灰。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闭着眼,把那些灰抹在了自己脸颊上。

凉意顺着皮肤往里渗。

然后,她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开始磕头。

砖面又硬又凉,寒气瞬间穿透薄薄的衣料,钻进膝盖骨。

一个,两个,三个……

磕到第五个时,头顶突然“啪”一声大亮!

刺眼的白炽灯光猛地砸下来,沈清璃下意识紧紧闭住了眼睛。

几乎同时,身后爆发出尖锐又放肆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她真照做了!太逗了!”

“这神经病,还真以为自己是古代穿过来的呢!”

沈清璃回过头。

苏婉瑶站在最前面,举着手机对着她拍,身后跟着几个男男女女,都是顾怀舟那个圈子里熟悉的面孔。

她全明白了。

胃里像是突然被灌进一桶冰水,直直地沉下去。

沈清璃撑着蒲团站起身,手指攥得骨节泛白。

苏婉瑶晃着手机走过来,镜头几乎要戳到她脸上,声音拔得又高又尖:“沈清璃,不好奇我们怎么知道的吗?”

沈清璃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苏婉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当然是怀舟告诉我的呀。我起初还不信,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沈清璃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最后那点微弱的火苗,噗一声,灭了。

更深的绝望漫上来——她根本回不去。

她转身想走。

面前的人却嬉笑着堵住了去路。

“别走啊?不是要回你的古代吗?”

“就是,还差两个头呢,磕完说不定门就开了!”

有两只手伸过来,作势要按她的头。

沈清璃一步步后退,背脊抵上了供桌冰冷的边缘。

就在那手快要碰到她头发时,门口炸开一声怒喝:“住手!在城隍爷面前也敢欺辱人,不怕报应吗?!”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旧道袍的中年人站在门外,横眉怒目。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苏婉瑶先笑起来,口气敷衍:“道长,我们跟朋友开玩笑呢。”

他们收起手机,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着,推搡着走了出去。

道士走到沈清璃面前,看了看她脸上的香灰,语气缓和下来:“姑娘,没事吧?”

沈清璃眼里的光已经黯了,低声说了句:“多谢。”

她抬脚要走。

道士却在她身后迟疑地开口:“姑娘,你……不是此间之人吧?”

沈清璃脚步顿了一秒。

但她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门外浓稠的夜色里。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

顾怀舟坐在沙发上,手机里正外放着嘈杂的笑声和话语——正是刚才城隍庙里的声音。

沈清璃身体僵在门口。

他们动作真快。

顾怀舟发现了她,按熄了屏幕,走过来。他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脸上没擦干净的灰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他们就是爱胡闹,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沈清璃听着,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笑,又没笑出来:“你一直都不信我,对不对?不信我是从哪里来的。”

顾怀舟没否认,伸手想把她搂进怀里:“不管你以前是谁,以后我都会养着你。别再用这些……吸引注意力了。”

沈清璃在他怀里,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她没力气争辩了。

伸手推开他,声音透着疲惫:“我去洗澡。”

说完,她转身往楼上走。

顾怀舟在她身后张了张嘴,最后只补了一句:“我跟他们说了,视频不会传出去。”

沈清璃的脚步在楼梯上停了一瞬,没回头,继续往上走。

顾怀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烦躁。

他拿起手机,找到发视频那人的号码拨过去,火气压不住:“以后这种过分的玩笑,别开了!”

对面愣住:“怎么了顾哥?”

顾怀舟沉着脸:“她好歹是我的人,做事有点分寸。”

说完,他重重挂了电话。听筒里的忙音,短促而尖锐。

第二天沈清璃下楼时,顾怀舟已经等在餐厅。

他凑过来,语气放软:“昨晚我狠狠骂过那小子了,你别生气了,嗯?”

沈清璃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没生气。”

她是真的没力气生气了,只觉得空,前路茫茫一片白雾,不知该往哪儿走。

顾怀舟揽住她的肩,换了轻松的语调:“你生日快到了,我带你去定制套汉服吧?生日会上穿,肯定好看。”

沈清璃任由他揽着,像个没有情绪的精致偶人。

定制店里光线明亮,挂着几件做工考究的样衣。

最后选定了一条黛青色的高腰襦裙,裙摆上绣着流云暗纹。

师傅正在给沈清璃量尺寸,软尺绕过肩颈。顾怀舟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窗边接起。

不到一分钟,他走回来,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量完尺寸,他几乎是拽着沈清璃出了门,一路沉默着开回别墅。

进门后,他转过身,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这几天你待在家里,别去公司,也别见任何人。”

沈清璃眉头微蹙,刚要开口问。

顾怀舟已经拿起车钥匙,大步离开了,只留下关门的一声闷响。

她的心莫名慌了一下。

好在手机还在。她点亮屏幕,手指有些发抖。

热搜第一的词条,像一根烧红的针,刺进她眼里。

#网红沈清璃艳照#

下面跟着的图片,即便缩略图也足够清晰。那些照片里,她衣衫不整,眼神迷离。

只有她的脸,清清楚楚。

沈清璃的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照片是真的。

是一年前,顾怀舟哄着她拍的。他说只是想她的时候看看,绝不会让别人看见。

后来她怕,让他删掉,他也当着她面操作了手机。

可现在,它们铺满了整个网络。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苏婉瑶发来的消息:

「照片只是警告。」

「你不过是个玩物。我很快会和怀舟结婚。」

「我还有更刺激的视频。识相就自己滚,还能少丢点人。」

沈清璃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胸口一股灼热的气往上冲,堵得她呼吸困难。

她冲出门,想去找顾怀舟问个清楚。

却在书房虚掩的门外,听到了他压着怒火的声音,隔着门板,冰冷地传出来:

“我不管用什么方法,立刻把照片全撤下来!把所有消息源头给我掐断!”

“给我查!到底是谁流出去的!”

沈清璃抬起要敲门的手,僵在了半空。

【手机里的照片,除了他还会有谁】

屋里的顾怀舟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既然是瑶瑶的意思,那就别追究了,别往外传就行。”

那一瞬间,沈清璃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

她的名声,她受的委屈,都抵不过苏婉瑶轻飘飘的一句话。

原来替身和正主之间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沈清璃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刚才竟然还想当面问他,真是自不量力。

顾怀舟转身看见她站在门口,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找我?”

沈清璃没戳破他,只是低声说:

“今年的生日会取消吧,我想安静过个生日。”

这两年每次生日,她都得开直播、表演节目,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偶。

累得半死,却好像没过过真正的生日。

顾怀舟看着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愧疚,点点头:

“好,今年就我们两个人过。”

其实他也清楚,以沈清璃现在的风评,生日会恐怕也办不起来。

生日当天,顾怀舟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

沈清璃安静地吃着,面汤的热气漫上来,熏得眼眶有点湿。

他还记得她不吃葱花蒜末,明明没那么在意,却偏要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

吃完面,顾怀舟带她去了私人影院。

他选了部恐怖片。

沈清璃本能地想拒绝,顾怀舟却伸手搂住她的肩:

“别怕,我在呢。”

灯一关,电影刚开始,他的手就探进了她衣服下摆。

沈清璃心往下一沉,忽然明白了——原来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她轻轻按住他的手,声音放软:

“我们好好看电影,好不好?”

顾怀舟动作顿住,眼里的热度慢慢褪了下去。

他没再继续,但脸色明显沉了几分。

电影放到一半,顾怀舟的手机一直在震。

沈清璃余光瞥见屏幕上的名字:苏婉瑶。

顾怀舟皱起眉:

“我去接个电话,很快回来。”

说完就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张血淋淋的脸。

沈清璃吓得心脏一缩,下意识看向门口——那里空荡荡的,早就没人了。

她知道,顾怀舟不会回来了。

沈清璃没再看下去,起身离开。

外面街道灯火通明,车流人流热闹得很。

可她站在那儿,却觉得这世界再大,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抬起头,月亮挂在天上,泛着冷冷的光。

这里的月亮,好像永远没有大承的那么亮。

这里的人,也没有真心爱她的。

可她该怎么回去呢……

“姑娘,又见面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沈清璃回头,是那天遇到的那个道士。

她眉头微皱,转身要走。

道士连忙喊住她:

“姑娘有凤仪天下之相,本不该属于这里。”

沈清璃脚步停住了。

凤仪天下……

和当年大承国师给她批的命一模一样。

这件事,她从来没跟顾怀舟提过。

小时候国师说她命格贵重,旺夫旺国,所以她被接进宫里,当作太子妃养大。

沈清璃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道士。

道士笑了笑:

“你不用急着信我。七天后的七星连珠,是你离开最近的机会。”

还要再信一次吗?

过了好一会儿,沈清璃开口:

“我没钱给你。”

她说的是实话。顾怀舟发现她往家里转账之后,就把卡冻了。

他说不想让她再被骗。

道士哈哈大笑:

“我不要钱,只是看不得有缘人流落他乡。”

沈清璃微微一怔:

“我该怎么做?”

道士递过来一道折成三角的符:

“这几天贴身带着,它能帮你重新连上原来的世界。你和这里牵绊太深,得斩断前缘才能回去。七星连珠那天,来城隍庙找我,我送你回家。”

沈清璃接过符,手指微微发颤,轻声说:

“好,谢谢。”

她握着符回到别墅,屋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坐在沙发上,她盯着那道符,反复琢磨道士的话。

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无非就两样:

一是她那个网红身份。

二是顾怀舟。

正想着,门开了。

顾怀舟提着蛋糕走进来,放在桌上,弯腰抱住她:

“抱歉,公司临时有事,还好赶上了。”

沈清璃身体一僵,往后缩了缩。

顾怀舟眉头皱起,刚要说话,看见她手里的符:

“这是什么?”

沈清璃把符收进掌心:

“今天求的,保平安。”

顾怀舟露出那种惯有的、带着宠溺的表情:

“有我在,用不着这些。”

沈清璃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波澜。

在她心里,顾怀舟的话比这些虚头巴脑的神明还不靠谱。

顾怀舟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拆开蛋糕插上蜡烛:

“许个愿?”

沈清璃没看蜡烛,直接看进他眼睛:

“我的愿望是,我要辞职。”

顾怀舟愣了一下。

他感觉沈清璃最近有点不对劲。

但转念一想,艳照那事之后,沈清璃在网上确实名声臭了。

而且苏婉瑶总吃醋,动不动就找沈清璃麻烦。

把她养在别墅里,反而省心。

于是他点头:

“好,我答应你。”

顾怀舟拿起手机给特助发了几条消息。

不到十分钟,沈清璃就看到自己账号发布了退圈声明。

账号也会在清算后彻底注销。

沈清璃悄悄松了口气。

现在,就只剩下和顾怀舟之间这一层关系了。

可她还没缓过神,顾怀舟突然把她压倒在沙发上。

他的手迅速钻进来,呼吸声又重又急:

“宝贝,愿望实现了,该好好谢谢我了吧?”

说着就要吻下来。

沈清璃偏过头,那个吻落在了她耳边。

空气一下子僵住了。

顾怀舟看着明显在抗拒的她,脸色沉了下来: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躲着我?”

沈清璃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把推开他:

“在你眼里,我就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吗?”

顾怀舟噎住了。

刚要说话,手机震了一下。

他看了眼屏幕,脸色变了:

“我回老宅一趟,你好好休息。”

说完抓起外套就出了门。

看着他离开,沈清璃又松了口气。

如果不再有亲密接触,是不是就能慢慢断了?

那天夜里。

沈清璃独自睡下没多久,忽然觉得身上一沉。

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声。

她皱着眉推了推:

“我说了不想……”

话没说完,听到一声陌生的闷哼。

不是顾怀舟!

沈清璃瞬间清醒,伸手按亮床头灯。

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脸。

她瞳孔骤缩,声音发颤:

“你是谁?!”

男人一把抓住她推拒的手,冷笑:

“装什么纯?顾总说了,我当你榜一那么多年,现在你要退圈,陪我一晚就算回馈粉丝了!”

沈清璃浑身冰凉,拼命挣扎,却推不开他,只能喊:

“来人!救命!”

喊声让男人更兴奋,伸手就扯她衣服。

“滚开!别碰我!”

沈清璃用尽全力一脚踹过去,竟然把男人踹下了床。

她捂着胸口冲到门口。

那男人很快追上来,声音恶狠狠的:

“跑什么?老实点!”

沈清璃一路逃到楼下。

外面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她最怕这种天气,以前每次打雷,她都缩在顾怀舟怀里。

但这次,她光着脚拉开门,头也不回冲进雨里。

刚出别墅大门。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雷声炸响,沈清璃看见顾怀舟的车正开过来。

极度的恐惧让她腿一软,跌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顾怀舟下车,声音带着惊讶:

“沈清璃!你怎么跑出来了……”

看到他的那一刻,沈清璃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房间,身上换了干净衣服。

隔着门,楼下大厅传来一声声惨叫。

她推开门往下看。

顾怀舟眼睛通红,一拳一拳砸在那个男人脸上,不管对方怎么求饶都不停手。

直到旁边的人拉住他:

“怀舟,再打要出人命了。”

顾怀舟停了手,冷冷盯着那人:

“谁让你来的?钥匙谁给的?”

男人满脸是血,慌忙说:

“是苏小姐!她给的钥匙!她说她的意思就是您的意思!”

听到苏婉瑶的名字,顾怀舟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滚,别再有下次。”

沈清璃心想,苏婉瑶的名字永远是他的免死金牌。

她没再看,转身躺回床上。

天边渐渐泛白,别墅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怀舟以为她只是赌气,直到她在七星连珠那晚彻底消失】

顾怀舟坐在沙发里,手里的烟快烧到指尖了,也没抽一口。

兄弟打量他半天,忍不住问:“你今天为了那个女人发这么大脾气……不会是当真了吧?”

顾怀舟脸色动了动,随即嗤笑一声。

“一个替身而已,我还分得清。”

他弹了弹烟灰,声音冷下来,“但在我的地方,动我的人——不行。”

兄弟松了口气,拍拍他肩膀。

“别忘了,你跟瑶瑶的婚期可就下个月了。”

说完便匆匆走了。

客厅又静下来。顾怀舟抬起头,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昨晚沈清璃那双含泪的眼睛,像针一样扎在他脑子里。他忽然有点不敢往下想。

他一直觉得沈清璃乖,听话,像个合心意的摆件。

可听说她被欺负的时候,那股火压都压不住。

心里乱,他又点了根烟。

接下来三天,顾怀舟把别墅的安保加了一倍,还特意请了假,整天待在沈清璃身边。

礼物不停地送进来,鲜花每天一换,都是最新鲜的。

沈清璃没再笑过。

她只是坐在那儿,静静看着他忙前忙后,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顾怀舟没办法,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叹了口气。

“是我没护好你。”

他声音低下来,“你想怎么出气都行,别不说话。”

沈清璃在他怀里动了动,第一次开口,声音很平。

“顾怀舟,我想回家了。”

顾怀舟眉头一皱。

“你不是说没家人了吗?”

他握紧她的肩,“这儿就是你家。”

沈清璃环视了一圈客厅,忽然笑了。

这儿没人爱她,也没人真心待她。是家,还是笼子?

她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有点灰。

“在我来的地方,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她轻轻说,“可你没给我名分,就这么养着我——我算什么?外室。”

顾怀舟脸色一沉,刚要开口。

沈清璃没让他说下去。

“你们这儿,男人只能娶一个。”

她顿了顿,“我以前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挺好的。”

“可现在,你要和别人结婚了,还想让我像现在这样……”

“那我不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吗?”

顾怀舟愣住了,一时没接上话。

沈清璃声音有点抖。

“顾怀舟,我来的时候干干净净,走的时候,也想干干净净。”

顾怀舟这才觉出不对。

“你什么意思?”

沈清璃看着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楚。

“顾怀舟,我们到此为止。”

顾怀舟的脸瞬间阴了下去。

分手?她提分手?

他气笑了,声音冷得像冰。

“一张证而已,有那么重要?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

沈清璃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人很陌生。

她扯了扯嘴角。

“我不愿意。”

顾怀舟点点头,站起来。

“行。”

他抓起车钥匙,“现在就滚出去,我看你能去哪儿。”

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沈清璃没追。

她看了看日历——明天,七星连珠。

是该回去了。

她回房间,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一件浅碧色的蹙金锦裙,慢慢换上。金钗绾起长发,还是三年前来时的样子。

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她什么也没带,下了楼。

管家在门口站着,默默看她走出去,然后拨通了电话。

“顾总,沈小姐走了。”

顾怀舟正在婚纱店里,陪着苏婉瑶试头纱。

他看了眼手机,没在意。

“随她去。”

他语气轻松,“没身份证没钱的,能跑哪儿?过两天就得回来求我。”

沈清璃凭着记忆往城隍庙走。

没钱,没手机,脚上的绣花鞋走久了磨得生疼。到庙门口时,鞋沿已经渗出血迹。

她没管,抬手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老道士。

沈清璃拱手笑了笑。

“道长,我和这儿的缘分断了,能送我回家了吗?”

道士拂尘一扬,还了一礼。

“自然。”

沈清璃迈步进去,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

顾怀舟是第二天下午才觉得不对劲的。

他等了一整夜,手机一条消息都没有。

派人去查,回报说沈清璃进了城隍庙,再没出来。

“城隍庙?”

顾怀舟摔了手里的文件,“她又去那儿干什么?”

他想起之前苏婉瑶带人在城隍庙捉弄沈清璃的事——当时她们骗她,说能把她送回什么“大承朝”。

“还真信这种鬼话?”

顾怀舟觉得荒唐。

他压着火,对助理吩咐:“盯紧点,别让她乱跑。”

婚期近了,他每天得陪苏婉瑶选喜糖、看场地,忙得晕头转向。

反正一个大活人,还能从庙里蒸发不成?

城隍庙里其实有台旧电视。

沈清璃在新闻里看到了顾怀舟和苏婉瑶的婚讯,婚礼筹备得隆重又热闹。

她关掉电视,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离开,对他好像一点影响都没有。”

也好。

这次,真的各走各的路了。

七星连珠那天晚上,道士在院里布好了道场。

朱砂画的圆阵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八卦镜对准天空。

月亮升到中天时,七颗星连成了一线。

月光穿过镜面,照进阵心——

整个圆阵忽然亮了起来,符文次第闪烁,光越来越盛。

沈清璃站在阵前,心跳得厉害。

她朝道士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踏进光里。

强光裹住她的瞬间,庙门突然被砸得砰砰响。

顾怀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带着喘。

“沈清璃!别闹了,跟我回家!”

回家?

沈清璃闭上眼。

“我正是在回家。”

光猛地一收。

门被撞开的时候,顾怀舟只看到空荡荡的院子,和地上那个还没褪尽光的朱砂阵。

道士站在旁边,神色平静。

“沈小姐已经回去了。”

顾怀舟根本不信。

“她给你多少钱?陪你演这出戏?”

道士摇摇头。

“骗别人行,别骗自己。”

“搜!”

顾怀舟冷声下令。

保镖们把庙里翻了一遍,回来都说没见人。

“没人出去,也没地方藏。”

顾怀舟拳头攥得发白,忽然笑了。

“好,沈清璃,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

他带人摔门而去。

大承朝,长安街。

沈清璃睁开眼,耳边是熟悉的市井喧闹。

青石板路,街边飘着炊烟味儿,货郎的吆喝声高高低低。

她踩了踩脚下坚实的土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三年了。

旁边有个百姓盯着她看,对同伴小声嘀咕:“你看她,像不像丞相府贴的画像?”

同伴赶紧拉他:“别瞎说!人都丢三年了,说不定早没了……”

沈清璃抹了把泪,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跑起来。

齐管家正拿着一沓寻人画像,准备吩咐下人再去贴。

忽然听见一声喊:

“齐管家!”

他手一抖,画像撒了一地。

这声音……

他猛地转头,看见那个穿着浅碧色锦裙的身影喘着气站在门口,眼睛通红,却笑得明亮。

齐管家张了张嘴,扭头朝院里吼:

“大小姐回来了——!”

整个丞相府瞬间炸开了锅。

齐管家小跑着迎上去,还没走到厅堂,一位美妇人就从里面跌跌撞撞冲出来。

她一把抱住沈清璃,眼泪滚烫地落在她肩上。

“我的儿啊……你这三年,到底去哪儿了……”

沈清璃紧紧回抱住母亲,哽咽得说不出话。

只有满街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背上。

像真的回家了。

沈母的手有些发颤,轻轻抚上沈清璃的脸。她看了又看,眼角渗出细细的泪光,声音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说完,她用帕子捂住脸,肩头微微耸动,忍不住又哭出了声。

齐管家在一旁低声劝:

“夫人,小姐平安归来,这是天大的喜事,该高兴才是。”

沈母这才擦了泪,紧紧攥住女儿的手,点头笑了:

“是该高兴……已经让人去知会你父亲了。”

沈清璃望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心里像被什么拧了一下,又酸又胀。

顾怀舟回到家,一把扯松了领带。

他沉着脸快步上楼,推开沈清璃的房门。里头一切照旧,梳妆台上的瓶罐摆得整整齐齐,床铺平整,仿佛她只是下楼散个步,随时会推门进来。

他走进去,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然后停住了——除了几件日常衣物,她连手机都没带走。

顾怀舟心往下沉了沉,指尖有些发凉。

大承朝。

沈清璃在府里静养了段日子。

沈母瞧见她脚底磨出的燎泡,又听她轻声讲起这些年的遭遇,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握住女儿的手,握得很紧:

“好孩子,苦了你了……可那边世界的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记住了吗?”

沈清璃乖顺地点点头:

“女儿明白。”

等她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正赶上长公主府办赏花宴。

沈母带她一同前往。踏入那朱门高槛,沈清璃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很低:

“母亲,许久没赴宴了,有些怯。”

沈母伸手,将她微凉的手包进掌心:

“不怕,娘在呢。”

沈清璃抬眼,对上母亲温润的目光,心跳渐渐稳了下来。

入席后,长公主果然问起沈清璃这些年的去向。

沈母含笑答:

“小女礼佛归途,马匹不知怎的受了惊,连人带车跌下山崖。幸得贵人相救,只是磕碰了头,前事尽忘,近日才慢慢想起来,寻路回了家。”

这是与老爷早先对好的说辞,稳妥,也不怕人细究。

长公主笑着颔首:

“人能平安回来,便是大福。”

席间气氛正暖,却有人冷不丁插了一句。

一位贵女抱臂斜睨,嗓门不高,却字字清晰:

“失踪这么些年,谁知道身子还干不干净?”

满席霎时静了。

沈母脸色涨红,豁然起身:

“你休要信口污人清白!”

那贵女撇撇嘴:

“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大家心里清楚。”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廊下传来:

“单凭一张嘴便能断人是非?孤倒不知,天下还有这等本事。”

贵女闻声,脸唰地白了。

来人一身玄色衣袍,眉目清朗,步履沉稳,不必开口便带着一股压人的威仪。

除长公主外,席间众人皆俯身下拜:

“参见太子殿下。”

长公主也有些意外:

“渊辰,今日怎有空来我这赏花?”

君渊辰行至主位,微微一笑:

“早闻皇姐园中遍植珍品,特来开开眼界。”

说罢,他目光转向那贵女,眼神淡淡的,却像凝了层霜。

贵女额上冒出密密的汗珠,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

长公主蹙眉,摆了摆手:

“不成体统,带下去吧。”

那贵女被人搀起,狼狈地退了出去。

二十一世纪,顾怀舟与苏婉瑶的婚礼如期举行。

顾怀舟一直没沈清璃的消息,心里躁得厉害,面上却还得撑着。

苏婉瑶得知沈清璃走了,眼底掠过一丝快意。

她挽住顾怀舟的手臂,声音娇软:

“怀舟,该去敬酒了。”

两人端起酒杯,并肩走进宴会厅。

宾客纷纷举杯,祝福这段“门当户对”的联姻。

顾怀舟的兄弟不知内情,笑嘻嘻地勾住他肩膀:

“可以啊怀舟,娶了个这么能干的媳妇!”

另一人凑过来,身子晃了晃,带着酒气笑道:

“顾哥,之前说好的……什么时候把沈清璃送我玩玩?我可惦记她好久喽。”

他咂咂嘴,眼神黏腻:

“那身段,那皮肤……”

话没说完,顾怀舟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脸上。

宴厅顿时乱了。几个伴郎冲上来,七手八脚把人拉开。

那兄弟吐了口血沫,咧着嘴笑:

“怎么,舍不得?不会是动真心了吧?”

苏婉瑶脸涨得通红,死死拽住顾怀舟:

“今天是我们婚礼!你让我脸往哪儿搁?”

顾怀舟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慢慢抬起手,把无名指上的戒指褪了下来。

“这婚,不结了。”

满场哗然。

顾怀舟没看苏婉瑶,也没理会身后的哭喊,径直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管家早在门口候着。

顾怀舟步子很急,声音发干:

“她走之前……留过话吗?”

管家摇了摇头。

顾怀舟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涩。

沈清璃,你连一句话都不肯留给我。

之后几天,顾怀舟动用了所有关系去找,依旧石沉大海。

他只好又去找那个道士。

“沈清璃到底在哪儿?”

他语气焦灼。

道士正拿着扫帚扫落叶,头也没抬:

“她本就不属此界,自然无处可寻。”

顾怀舟眉头紧锁:

“别故弄玄虚。开个价,告诉我她的下落。”

道士呵呵一笑,袖中滑出一张符纸,落地即燃。

顾怀舟盯着那簇火苗:

“这阵是做什么的?”

“送她回去的路。”

道士淡淡道。

大承朝,皇宫。

沈清璃奉旨入宫,面见皇上与皇后。

凤仪宫里,皇后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

“清璃,瘦了。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吧?”

沈清璃垂首应道:

“劳娘娘挂心。”

皇后掩唇轻笑,转头对皇上说:

“臣妾就说,清璃是个有福的,这般凶险也能平安归来。”

皇上神色肃穆,只微微颔首:

“看来国师所言非虚。”

沈清璃背脊绷直,不敢有丝毫松懈:

“臣女不敢居功,全赖陛下仁德,四海安宁,方得侥幸还家。”

皇上听出话里的恭维,面色却缓了不少。

一番应对,沈清璃只觉得精神疲惫。见时辰不早,她便起身告退。

她捧着皇后赏的锦缎走在宫道上,又遇见了那道玄色身影。

沈清璃侧身让至一旁,福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君渊辰上前两步,语气温和:

“你我自幼相识,不必拘这些虚礼。”

沈清璃直起身,却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礼不可废。即便殿下视我如妹,臣女也不敢失了分寸。”

说完,她没看太子眼中的黯然,转身朝宫门走去。

顾怀舟通过道士的提示,加上连日查到的蛛丝马迹,终于肯相信——沈清璃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盯着道士,嗓音沙哑:

“多少钱能把我送过去?”

道士摇头。

顾怀舟不肯放弃,砸下重金,四处寻访所谓的“能人异士”。

道士、和尚、出马仙……来了一拨又一拨。

大多都是骗子,顾怀舟气得全轰了出去。

朋友听说后,都觉得他疯了。

他们赶来劝:

“顾怀舟,你还真信她的鬼话?说不定就是欲擒故纵!”

“就是个玩物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顾怀舟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低吼:

“闭嘴!再说就滚。”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烟头。

朋友们面面相觑,知道他这回是陷进去了。

顾怀舟满脸倦色,挥了挥手,把人全赶走了。

过了几日,一位穿中山装的风水师踱步进门。

顾怀舟瘫在沙发里,叼着烟,吐了口烟圈,语气麻木:

“露一手看看。”

他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

风水师捻了捻胡须,缓缓开口:

“顾总,您找的这个人……不在此世之中吧?”

顾怀舟布满血丝的眼睛倏地抬起。

他坐直身子,示意对方继续说。

风水师慢悠悠道:

“法子不是没有。只是这酬劳……”

顾怀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啪”地拍在桌上:

“钱不是问题。”

风水师笑了笑,要了两人的生辰八字。

他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地掐算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

“缘分已尽。”

顾怀舟的脸色瞬间变了,一脚踢在桌腿上,木桌“哐当”一声晃了晃。他嗓门压得很低,却字字带着火:

“再废话,你就给我滚出去。”

风水师肩膀一缩,立刻挤出笑容:

“哎,顾总别急……还有办法能续上。”

他从包里摸出几枚铜钱,在桌上摆开:

“找到她用过的东西,我来做法,您就能去那个世界。”

顾怀舟盯着那几枚铜钱看了几秒,转身对管家摆摆手:

“带他去客房,安顿好。”

说完,他径直上了楼,推开沈清璃卧室的门。

房间里很干净,几乎没什么生活痕迹。首饰大多收在丝绒盒里,标签都没拆;衣柜里挂着的包包,塑封膜还反着光。

顾怀舟拿起一只没拆封的菱格包,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忽然低笑了一声:

“这些东西……她好像只是借来用用,从来就没当真过。”

最后,他在枕头上找到几根长发。

栗色的,细软,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拢进手心,用帕子包好。

握紧帕子时,他仿佛又感觉到那缕头发从指缝滑过的触感——很轻,很凉,抓不住。

他咬紧后槽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沈清璃,我一定要找到你。”

同一时刻,沈清璃正坐在闺房的窗边绣花。

锦缎上,并蒂莲才绣了一半。针尖刚要穿过去,她手指忽然一颤。

“呀。”

针扎进了食指指腹,血珠很快冒出来,滴在粉白的莲花瓣上,晕开一小团暗红。

她忙放下绣绷,捏住手指。心跳得有点乱,莫名发慌。

沈母走过来,抽出绢帕按住她的伤口:

“怎么心神不宁的?”

沈清璃摇摇头,眉头轻轻蹙着:

“娘,我就是……忽然有点慌。”

沈母摸了摸她的头发:

“明天广华寺有法会,陪娘去拜拜吧。”

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去求菩萨保佑保佑你。”

沈清璃看着母亲眼里的担忧,终究点了点头:

“好。”

另一边,风水师已经在客房里布好了阵。

香炉、铜钱、黄符纸摆了一圈。他把那几根头发放进一只小铜碗,点火烧了。

灰烬落进一碗清水里。

然后,他拿出一块翡翠玉佩——通体透亮,没有一丝杂色——递给顾怀舟:

“顾总,滴指尖血上去。”

顾怀舟接过来,咬破食指,血珠滚到玉佩表面。

翡翠像活了一样,把那滴血慢慢“吸”了进去,随即泛起一层温润的莹光。

风水师又说:

“这玉佩您千万贴身带着。想回来的时候,捏碎它就行。”

顾怀舟握紧玉佩,点了点头。

风水师突然咬破自己中指,猛地抬手,双指点在顾怀舟额心。

顾怀舟只觉得身子一轻,像被什么托了起来,眼前天旋地转。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顾兄,小心!”

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

顾怀舟甩甩头,视野逐渐清晰——自己竟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扶他的人也束发戴冠,一副古装打扮。

他下意识摊开手,那块玉佩还在掌心里。

“我这是……真过来了?”

他喃喃着,赶紧把玉佩收进怀里,抬头四处张望。

“顾兄,你没事吧?”

友人拉着他袖子,一脸疑惑。

顾怀舟抽回手,语速很快:

“别拦我,我得去找沈清璃。”

他推开友人,往人群里挤。

寺门前香客络绎,他终于看见那个身影——沈清璃正扶着一位妇人,跨进寺门槛。

顾怀舟眼睛一亮,拔腿就往那边跑:

“沈清璃!”

还没跑近,两名侍卫就横臂拦住了他。他伸长胳膊往前够,指尖离她的背影就差几步,却怎么也碰不到。

沈清璃似乎没听见,已经扶着母亲进了寺院。

沈母边走边低声嘱咐:

“清璃,今日是高僧讲学,你要静心听。”

说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女儿明白。”

小沙弥引她们到前排坐下,上了两盏清茶,才合十退下。

广华寺是京城名刹,来往多是权贵。法会特设了座椅,方便贵人们听经。

殿内檀香袅袅,诵经声低沉悠长。沈清璃听着,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她轻轻吐了口气,肩膀终于松了些。

寺门外,顾怀舟被侍卫一把推倒在地。

他撑着石板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

原身那位朋友追过来,上下打量他,眼神怪怪的:

“顾兄,今日可是专请贵人的法会,你有帖子吗?”

顾怀舟这才冷静下来。硬闯,真会被当疯子。

他摇摇头:

“没有。”

朋友眼神更古怪了,干笑两声:

“那个……我忽然想起有点急事,先走一步。”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匆忙。

顾怀舟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

——当初沈清璃刚到那个世界时,是不是也这样,被人当成疯子?

他凭着记忆回到“家”。

花了一整天,才从下人口中套出原身的情况。他叫住一个小厮:

“咱们家是做什么的?”

小厮答:

“少爷,咱家是商籍,靠着二皇子那边,日子还算宽裕。但没官身,在京城……不太被人瞧得上。”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

“您是这一辈里唯一读书的,全家都宠着您呢。”

顾怀舟长长吐了口气。

——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够用了。接下来办事,应该会方便些。

他揉揉眉心,又问:

“那沈清璃……”

小厮一愣:

“您说的是沈丞相家那位小姐?听说她失踪了三年,前些日子刚回来。”

顾怀舟心里一紧。

就是她。

接下来……该怎么见到她?

广华寺里,法会持续了两个时辰。

沈清璃正要和母亲离开,一个小沙弥快步过来,合十行礼:

“小姐,大师有请。”

沈母眼睛一亮,轻推女儿:

“高僧要见你,快去。娘在这儿等你。”

沈清璃心里疑惑,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小沙弥往后殿走。

佛堂里檀香更浓,青烟细细地盘旋。高僧闭目诵经,听见脚步声,缓缓睁眼:

“沈小姐,请坐。”

两人相对而坐。沈清璃直接问:

“大师找我,是为何事?”

高僧为她斟了杯茶,声音温和:

“老衲观施主面相,前尘尚未了结。”

沈清璃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她接过茶杯,指尖微微发紧:

“不可能。我已归故土,何来前尘未了。”

高僧闭目,长叹一声:

“孽缘啊……异世之魂,已追寻而来。施主,当断则断。”

沈清璃怔怔地坐着,茶盏在手里渐渐凉了。

走出广华寺时,檐角铜铃被风吹响,“叮铃”一声。

沈母迎上来:

“清璃,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沈清璃勉强笑笑:

“没事,娘。”

三日后,沈清璃终于想出门走走。

马车行在长安街上,窗外叫卖声热闹。她撩开帘子,对丫鬟说:

“翠竹,帮我买支糖葫芦。”

翠竹应声去了。

没过多久,车帘忽然被人从外掀起。

一只手伸进来,举着一支鲜红的糖葫芦。

沈清璃心头一跳。

翠竹的怒骂声立刻响起:

“哪来的登徒子!敢掀我家小姐的帘子!”

护卫冲上去把人按倒。翠竹跑过来,气不过,又踹了两脚。

顾怀舟被压在地上,却还维持着几分镇定:

“我与你家小姐相识,你们怎敢无礼。”

翠竹一听更火了,啐了一口:

“我家小姐何等身份,会认识你这种无名小卒?”

顾怀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这辈子还没被个小丫鬟当街这么骂过。

沈清璃掀开车帘,冷冷看过来。

她眉头厌恶地蹙起,声音很淡:

“丢出去。”

顾怀舟急了,抬头喊:

“清璃!我有话跟你说!”

就在这时,一辆鎏金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缓缓停下。

车帘挑开,一人走了下来。

蟒袍暗纹,金线细绣,通身气度沉静而威严。

顾怀舟脊背一僵——这两天他熟记了京城权贵的样貌服饰,这位正是当朝太子,君渊辰。

他还打听到,太子与沈清璃,是一同在皇后膝下长大的。

君渊辰根本没看顾怀舟,径直走向沈清璃的马车。

他屈指,轻轻叩了叩轿杆,声音温和:

“清璃,沈伯父前几日呈上的《江南水利图》,孤已转呈皇上御览了。”

那天,风很大

君渊辰说完,忽然抬了眼。

他目光扫过顾怀舟时,像结了层霜,语气却听不出波澜。

「外边风大,咱们回沈府,好好聊聊。」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半分,「别让些不三不四的人,坏了心情。」

太子的侍卫立刻上前,把顾怀舟挡在了几步之外。

马车轮子咕噜噜地碾过石板路,走远了。

沈清璃坐在车里,隐约觉得芒刺在背。

她掀起帘子,回头望了一眼。

顾怀舟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脚下,是那串被踩碎的糖葫芦。

鲜红的山楂果崩了一地,滚在灰扑扑的土里,沾满了尘。糖壳碎成粉末,亮晶晶地散着,看着有点扎眼。

她放下帘子,没再回头。

太子将她送到沈府门口。

沈清璃下车,屈膝道谢。

君渊辰神色有点难以捉摸,但语气依旧温和:「不必谢。咱们的情分,我自然要顾着你。」

他看着她转身走进那扇朱红大门,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招了招手。

一个小厮快步跑过来,垂手听命。

「去查查,」君渊辰声音冷硬,「方才拦车的,是什么人。」

闺房里的信

沈清璃回到自己屋里,先前那点好心情早就散没了,只觉得心头烦闷,像堵了团湿棉花。

她刚坐下,门房就小跑着来了,递进来一封信。

翠竹在旁边看见了,撇撇嘴,扬声问:「谁送来的?」

门房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清楚。

翠竹双手往腰上一叉,嗓门更亮了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往小姐跟前送?你们门房是怎么当的差!」

门房苦着脸,双手合十直讨饶:「好姐姐,您行行好,饶了我这回吧……」

沈清璃看着这情形,倒被逗得轻笑了一下。

她伸手接过那封信,拆开了。

是顾怀舟的字。她认得。

纸上只写着一行字:「清璃,明日午时,天香楼见。」

她对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了很久。屋里很静,能听见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最后,她把信纸折好,压在了妆奁盒子的最底下。

「翠竹,」她开口,声音很平,「明日,我们去天香楼。」

翠竹急得跺了一下脚:「小姐!这人都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万一……」

沈清璃抬起头,望向镜子里那个微微蹙着眉的自己。

「总要当面说清楚。」她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翠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低声应道:「是,小姐。」

天香楼

第二日午时,天香楼二层的雅间里。

顾怀舟坐在桌前,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只青瓷茶盏,指尖都有些发白。桌上摆了几碟精巧点心,蜜渍樱桃红得发亮,桂花糯米糕散发着甜香。

都是京城贵女们爱吃的。

楼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楼下。

他猛地站了起来,撞得桌子轻响。随即,又像意识到了什么,强迫自己慢慢坐了回去。

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嗒,嗒,嗒,敲得杂乱无章。

门被轻轻推开。

沈清璃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微凉的、春日晌午的气息。雅间里温热的茶香和糕点的甜腻味立刻包裹了她。

顾怀舟转过身。

「清璃。」他唤了一声,声音有点发干。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领口却有些皱,歪在一边,显是出门急,忘了整理。

沈清璃在桌子另一边坐下,目光扫过那些点心,手指在袖子里不自觉蜷了一下。

「顾怀舟,」她开口,没什么情绪,「你找我,什么事?」

顾怀舟喉结动了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推到沈清璃面前,动作有些滞涩。

「给你备的,你看看,」他声音沙哑,「喜不喜欢?」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翠绿的玉簪,簪头缀着几颗珍珠,颗颗圆润,光泽温润。即便放在宫里,也算得上品。

沈清璃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你为何要来?」她问,语气更冷了些。

顾怀舟往前倾了倾身,手差点碰到她的袖口,又缩了回去。

「你跟我回去,」他语速快起来,带着急切,「我娶你。」

若是放在从前,听到这话,沈清璃或许真的会什么都不管不顾。

可现在,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冷笑。

「浪子的真心,」她慢慢说,「能值几个钱?」

顾怀舟脸色白了一瞬。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了。」沈清璃别开脸,看向窗外。

「清璃!」顾怀舟又急急唤她,声音里带了恳求,「以前是我不对,是我没认清自己的心。我混账。」

他生怕她不信,紧跟着又说:「你说过,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愿意,清璃。我们之间,绝不会再有别人。」

他看着她,眼睛里有血丝。

「清璃,我只爱你。」

沈清璃只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顾怀舟,」她打断他,「我们没可能了。」

她站起身,绕过他,径直往门口走。

手搭上门框时,她停了一下,没回头,声音淡淡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不喜欢甜腻油腻的东西,这些,」她微微偏头,示意桌上那些点心,「我从来不吃。」

顾怀舟整个人僵在那里,目光愣愣地移到那几碟精致的糕点上。

三年了。

他好像,从来不知道她真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沈清璃没再停留,迈步出了门。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

顾怀舟呆呆地坐回椅子上,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口那里,好像忽然被掏开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瘫坐着,眼前晃过的,不是那些花前月下的画面。

反而是有一次他醉酒后,头疼欲裂,沈清璃守了他大半夜,用浸了冷水的帕子,一遍遍替他擦额头。她手指的温度,他到现在还记得。

「清璃……」

他猛地惊醒,踉跄着追出门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堂倌吆喝声。

他又一次,把她弄丢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他心里猛地一慌。

「不会的,」他低声对自己说,像是在说服谁,「清璃只是……只是闹点小脾气。我耐心些,好好哄哄,她总会原谅我的。」

祠堂

回到顾家,刚进院子,几个小厮就一脸为难地迎了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架着他往祠堂方向走。

顾怀舟眉头紧锁,用力挣了一下:「你们好大的胆子!」

「少爷,您别怪我们,」为首的小厮苦着脸,「是老爷吩咐的,让我们……请您去祠堂。」

顾怀舟心头一沉,不再挣扎,任由他们半押半扶着,带到了祠堂门口。

祠堂里灯火通明,顾父手里握着一把乌木戒尺,正等着他。

见他被带进来,顾父用戒尺指着他,声音发沉:「你今天,是不是又去见沈家小姐了?」

顾怀舟被按着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背却挺得笔直。

顾父一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就全明白了。

「谁让你去的!」顾父痛心疾首,戒尺「啪」地一声,狠狠抽在顾怀舟背上,「我们是什么门户?商籍!哪来的胆子去高攀丞相府?你知不知道你惹了谁不高兴!」

戒尺又重又急地落下。

顾怀舟脸色白了白,咬着牙,一声没吭。

「我和她有旧情,」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我一定能娶她进门。」

顾父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

戒尺如雨点般落下,他气得手都在抖:「逆子!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顾怀舟额头上青筋都暴了起来,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硬扛着那一下下的疼,眼神死死盯着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一字一顿:「我不会放弃。我对清璃的心意,天地可鉴!」

顾父打累了,喘着粗气停下,看着他,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

「你以为,凭你一句心意,相府就会把千金小姐许配给你?」顾父声音带了疲惫,「沈小姐什么身份?多少达官显贵家的公子排着队想求娶!你拿什么去争?」

他说着,又举起了戒尺。

这一次,戒尺没能落下。

顾怀舟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挥下来的戒尺。

「咔嚓」一声轻响,似乎是木头裂了。

瞬间,他手心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小臂,蜿蜒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青砖上。

顾父愣住了,戒尺脱手掉在地上。

「你可知……」顾父看着他流血的手,又看看他倔强的脸,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弯下腰,捡起戒尺,却再也挥不动了。

他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

「罢了,罢了。你终归……是长大了。」

顾怀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手心更是钻心。他脸色苍白如纸,慢慢走回自己房里。

小厮慌慌张张跑去请大夫。

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桌边,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忽然一拳砸在桌面上。

闷响一声,桌上的茶杯跳了跳。

所有人都说他配不上。

所有人都觉得他痴心妄想。

「我偏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盯着自己流血的手,低声说,「我顾怀舟,配得上她。」

父亲的安排

顾父背着手,站在儿子房外的屋檐下。

他听见屋里那一声闷响,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在庭院里来来回回踱了三圈,脚下踩过的石板都快被磨亮了。最终,他停下脚步,长长叹了口气。

「老吴,」他叫来管家,「去把我那张春宴的帖子,给三郎……」

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指甲掐进自己掌心,停顿片刻,才接着吩咐下去:「再备一份厚礼。别让他在宴会上,丢了顾家的脸面。」

春日宴

沈清璃也收到了春宴的帖子。

她随手把那张描金请柬扔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翠竹站在她身后,轻轻替她卸下发间的钗环,用手指揉着她的太阳穴。

「小姐,这几日帖子收得手软,」翠竹小声问,「尚书府这份,您去吗?」

沈清璃「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倦意。

「尚书家的面子,总要给几分。」

春日宴当天,天气晴好。

沈清璃换了一身天水碧的苏绣衣裙,料子轻薄,随着走动泛起柔和的光泽。她头上只簪了一支素白的玉簪,耳畔坠着一对小小的翡翠耳珰。

整个人清清淡淡,却正好和这满园春色,相得益彰。

顾怀舟走进宴厅时,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树下,微微仰头,似乎在看着什么。粉白的花瓣偶尔飘落,拂过她的肩头。

那身天水碧的衣裳,被霞光一映,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玉钗在她发间轻轻晃动,她侧着脸,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顾怀舟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清璃。

像一株静静盛开的芙蕖,离他很远,又美得让他挪不开眼。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沈小姐。」他拱手,嗓子发紧,挤出三个字。

沈清璃闻声转过头来。

看到是他,脸上那点极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往后退了半步,声音清冷疏离:「顾公子。」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好像,从未与你有过交集吧。」

这话声音不高,但四周已有几位权贵子弟听见了,立刻交头接耳起来。有人用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附近人听清的音量,嗤笑了一声。

「商户出身,也敢来攀丞相府的高枝,真是异想天开。」

君渊辰斜倚在不远处的朱红栏杆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轻轻敲着自己手心。

他目光扫过顾怀舟,又落在沈清璃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笑容。

「顾公子,」他慢悠悠地开口,「商户人家,能来这春日宴附庸风雅,也是难得。只是不知,所图为何啊?」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带着刺。

顾怀舟站在原地,背挺得笔直。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嘲讽、打量、不屑。

但他没有躲。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群,直直地,看向了站在海棠树下的沈清璃。

他声音拔高,每个字都砸得实实的:「我虽出身商籍,但也是有秀才功名的人。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我定要考个状元回来,光明正大地娶你。」

沈清璃心里乱糟糟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的丝带,一圈又一圈。

她抬起眼,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温度:「我从未应允过你什么,还请顾公子慎言,莫要损我清誉。」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哄笑。

顾怀舟的脸一下子白了。

「沈小姐和太子殿下那可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哪轮得到别人?」

「顾家再有钱,终究是商籍,上不了台面。」

顾怀舟的拳头攥得咯吱响,硬忍着没发作。他盯着沈清璃,声音发紧:「沈清璃,你莫非是怕了,不敢答我?」

一旁的君渊辰慢悠悠抬起眼皮,凤眸里没什么情绪,声音却自带一股压人的份量:「直呼闺阁千金名讳,这就是顾家的规矩?」

沈清璃垂下眼帘,只觉得烦。这人怎么就没完没了。

她重新看向顾怀舟,眼神像结了冰:「顾公子,激将法对我无用。」

「况且,我与你本无瓜葛。」

那眼神太冷,刺得顾怀舟心口猛地一缩。

君渊辰用折扇虚虚掩住嘴角,笑意漫开,话却往火上浇油:「沈家清贵门第,不是谁都能攀扯的。」

这话彻底点着了顾怀舟。他也顾不得对方身份,火气直冲头顶:「我与沈清璃的事,与太子殿下何干?」

君渊辰面上还笑着,眼底却一丝温度都没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一下子绷紧了。顾怀舟梗着脖子,半步没退。

君渊辰薄唇轻启,字字清晰:「我与清璃自幼相伴,你说与我何干?」

「倒是你,凭何在此纠缠?」

顾怀舟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最终也没再呛声。

他别开脸,硬邦邦扔下一句:「多说无益。我会证明给你看。」

沈清璃转身就走,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心里那点烦躁搅成一团:难怪高僧说她孽缘未断……这张脸,和那个世纪里的顾怀舟,实在太像了。

君渊辰跟着她走到廊角,递过一杯温热的清茶。

沈清璃接过来,低声道:「多谢殿下解围。」

君渊辰眉毛耷拉下来,眼神湿漉漉的,像受了委屈:「清璃,我们一块儿长大,你怎么反倒同我生分了?」

沈清璃慌得移开视线:「不是的,殿下,我只是……」

君渊辰长长叹了口气,那模样,活像只被丢在路边的小狗。

沈清璃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真是被那个世界影响太深。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她把太子比作狗,沈家怕是麻烦大了。

君渊辰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唉……还说没有。从前你都喊我渊辰哥哥,如今只剩一句冷冰冰的‘殿下’。」

沈清璃想起小时候追在他后面喊哥哥的样子,脸上倏地烧起来。

她有些羞恼:「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君渊辰更委屈了:「如今懂事了,就和我见外了?」

沈清璃张了张嘴,那声「哥哥」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没好意思喊出口。

她匆匆行了个礼:「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君渊辰脸上那点委屈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他解下腰间的荷包,随手丢给身后的小厮:「主意不错,赏你的。」

小厮乐呵呵接过,压着声笑:「女人家心肠软,装装可怜最管用。」

君渊辰点点头:「有进展就好,别逼太紧。」

假山后头,顾怀舟面色铁青地站在阴影里。

他盯着君渊辰,声音压得极低:「你就是用这副样子,哄骗清璃的?」

沈清璃不在,君渊辰也懒得再装那副温润模样。

他回望过去,眼神冷得渗人。

顾怀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等着。」

「我迟早会让清璃看清你的真面目!」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君渊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你猜猜,她是信你,还是信我?」

顾怀舟一下子噎住了。是啊,他如今连沈清璃的面都难见着,谈何「告状」?

就算见了,说了,方才那番对话落在旁人耳中,也不过是兄妹间的亲近罢了。

君渊辰眼神骤然锐利,像刀子一样刮在顾怀舟脸上:「你根本不是顾怀舟。说,你是谁?」

他派人查过,顾家这小子读书虽寻常,但待人谦和,风评不差。

可眼前这人,行礼的姿势别扭生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书卷气,倒隐隐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人感。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时日内脱胎换骨?除非——壳子里早就换了人。

顾怀舟心头一凛。玉佩的效力连顾父都瞒过了,这人竟能察觉?

他沉下脸,强撑着气势:「人就不能变吗?太子殿下揪着这点不放,是怕我揭了你的底?」

君渊辰冷冷道:「既是假的,就该明白,纸包不住火。」

顾怀舟并不怕他。只要玉佩的秘密不露,君渊辰动不了他。皇商的身份,加上二皇子的倚仗,就算太子,也不敢明目张胆下手。

两人僵持着,谁也压不倒谁,最后只能各自冷冷别开脸,不欢而散。

沈清璃对这边的暗涌毫不知情。她独自坐在宴席角落,小口抿着微温的茶。

园子里热闹得很,有人放纸鸢,有人即兴赋诗,还有人在那边投壶,箭矢入壶的清脆声响不时传来。

长公主远远朝她招手:「清璃,过来呀,怎么一个人闷在那儿?」

沈清璃轻轻摇头,唇角弯起温婉的弧度:「我看着就挺好。我手笨,去了反倒扫大家的兴。」

君渊辰大步走过来,笑着插话:「长姐,你还不知道她?打小就是个书呆子性子。」

长公主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恍然笑道:「瞧我,竟忘了我们清璃最爱清净。」

贵女里头,沈清璃确实是最能坐得住的。她若认准一件事,能一根筋钻到底。当年学琴,手指磨出血也不停,非要把曲子练熟不可。

君渊辰笑着在长公主另一侧坐下,语气自然:「长姐就不一样,什么都敢试,胆子大。」

长公主佯怒:「好啊,如今连我都敢打趣了。」

有君渊辰这么一打岔,沈清璃暗暗松了口气。否则依长公主的性子,怕是真要给她引见一堆青年才俊。

她感激地看了君渊辰一眼。君渊辰回她一个宽慰的微笑。

这一幕,恰好落在远处的顾怀舟眼里。

那笑意,那眼神,落在他心里全成了刺。他手猛地收紧,掌心的茶杯「咔嚓」一声,裂出细纹。

他还没同意分开,她怎么能和别人……这般眉来眼去?

宴会散时,天色已近黄昏。沈清璃登上自家马车,帘子刚放下,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头追来。

马车猛地一顿。

帘子被人粗暴地掀开,顾怀舟阴沉的脸堵在车前,声音里压着火:「你急着回来,就是为了他?」

「我哪里不如他?你非要找别人?」

沈清璃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等她反应过来,巴掌已经甩了出去。清脆一声响,顾怀舟的脸偏到一边。

她甩了甩发麻的手心,心里没有半点后悔,甚至有些遗憾——早知道该把翠竹带来,那丫头手劲比她大。

沈清璃罕见地沉下脸,声音冷得结冰:「你再说一遍。」

顾怀舟这才意识到失言,但面子上下不来,嘴硬道:「那你为何非要回来?」

沈清璃冷笑:「我回自己家,还需向你禀报?」

顾怀舟噎住:「我不是这意思……」

随即又恼道:「反正你离君渊辰远点,他没安好心。」

沈清璃别开脸,拿手帕细细擦着手,仿佛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与谁往来,不劳顾公子费心。」

顾怀舟见她不信,眉头拧紧:「都是男人,我清楚他在想什么。」

马车停在路当中,已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沈清璃又急又气,厌恶道:「自己心思不正,看什么都是脏的。」说完,朝外吩咐:「赶他走!」

车夫见自家主子被沈家侍卫架开,哪还敢拦。

车轮重新碾过青石板路,咕噜噜的声响里,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回到沈府,翠竹早等在门口,急急迎上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沈清璃扶着她的手下车,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就知道你坐不住。」

两人说着话进了府门,将顾怀舟那些糟心事抛在了脑后。

春日宴那天还是晴空万里,谁能想到,第二天就变了天。

天像漏了似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淅淅沥沥,没个停歇。

京里的宴请都停了——谁也不想让贵人踩着泥水进门,实在不体面。

顾怀舟自那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埋头读书。

顾父偶尔经过窗外,听见里头翻书的沙沙声,捋着胡子,脸上露出些欣慰。

雨声潺潺,敲在瓦片上,也敲在各怀心事的人心里。

【那场雨停后,京城流民的眼神,让我决定不再见他】

沈清璃在家烹茶看书,倒也乐得自在。

可顾父的脸色,却随着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沉。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木头地板被踩得吱呀作响。

终于,他停住脚,长叹了口气,声音里压着石头:“这雨再这么下,怕是要出大事。”

前阵子报上去的水利图还没批,河堤也没修。

再泡下去,怕是扛不住。

沈清璃放下书,轻声说:“陛下那边,想必早有安排了,爹别太忧心。”

话音还没落,门外侍卫一声高呼撞了进来:“太子驾到——”

顾父急忙整了整衣冠,沈清璃也跟着站起身。

君渊辰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披风,带着几分水汽,在几位幕僚的簇拥下迈进门槛。

“不必多礼。”

他抬了抬手,径直走到厅中坐下。

顾父迎上前:“殿下冒雨前来,是为了……”

君渊辰神色很沉:“是为水患。京城还没传开,但淮州那边,十多个县已经淹了。父皇让我来,一起拿个主意。”

听到“水患”两个字,沈清璃忽然走了一下神。

她想起很久以前去海边,自己死活不肯下水,顾怀舟笑着哄她,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游泳圈套在身上,一个大浪打过来,咸涩的海水还是猛地灌进鼻子和嘴里。

她怎么也挣不上去,身子被浪拖着往下沉。

那种窒息感至今记得,还有岸边,顾怀舟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

“清璃,你有什么想法吗?”

君渊辰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

她回过神,看见两双眼睛都望着自己,轻咳了一声:“眼下……只能先救灾泄洪,别的往后放。”

她在那个“世纪”里,隐约知道几个防洪的法子,但记不真切,只能先这么说着。

顾父又叹了一声:“救灾还好说,难的是钱粮。”

君渊辰手指在椅扶手上敲了敲:“让长姐办个募集会吧。正好,那些攒着金山银山的主儿,也该出点血了。”

顾父点点头:“这法子稳当。”

沈清璃接了一句:“我出五千两。”

长公主牵头,沈家嫡女带头,那些贵人们,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君渊辰看向她,脸上有了点笑意:“你还是这样。”

沈清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又低低咳了两声。

顾父皱眉看她:“怎么老咳嗽?着凉了?”

这话问得她耳根微微发热。

事情谈完,沈清璃送君渊辰到门口。

檐水成串地往下砸,在石阶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君渊辰走到门廊下,忽然回头,声音放得很轻:“这次父皇的意思,是让我去镇灾。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沈清璃对上他的目光,心里慌了一瞬,垂下眼:“这是陛下看重你,是好事。”

君渊辰摇摇头:“我是问你,你自己,有没有想跟我说的话。”

沈清璃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不知何时,眉眼已褪去稚气,变得深邃硬朗。

她想了想,那么多话在喉头滚了滚,最后只吐出四个字:“平安回来。”

君渊辰眼底的光软了软,很轻地说:“好,等我。”

雨还是没停,水患的消息,终于纸包不住火,在京城里散开了。

长公主的帖子送到了各家府上,但凡有些家底的,名字都在上头。

谁都明白这是要掏钱的局,但没人敢驳长公主的面子。

顾怀舟从堆成山的书卷里抬起头,也去了。

宴上,长公主兴致很高,让人一盆一盆往外搬花草,摆在众人眼前。

沈清璃看着,心里明镜似的。

她微微一笑,指着其中一盆:“这盆九重金蕊,与我倒有缘。五千两,长公主可愿割爱?”

席间轻轻抽了口气。

丞相府向来以清贵闻名,一出手就是这个数。

这意味着,后头的人,价码不能低了。

“二十万两!”

一道声音响起来,众人愕然,纷纷转头看向顾怀舟。

顾怀舟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点得意的笑,像是在众人面前,终于找回了些场子。

他看向沈清璃,想看她什么反应。

沈清璃却低着头,摆弄着面前那盆菊花的叶子,连眼风都没扫过去一下。

她并不意外。顾怀舟花钱向来如流水,但他也确实有本事挣回来。

她伸手,轻轻掐掉一片发黄的枯叶。

心里想的是:多一两银子,说不定就能多活一个人。

这么想着,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了。

这场募捐,最后筹了六十万两,加上户部拨的款,赈灾重建,勉强够了。

沈清璃走到花园透口气,檐角的雨水滴答滴答,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身后传来脚步声,稳而沉。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我替灾民,多谢你。”

她声音很淡。

顾怀舟脚步停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你就……只想说这个?”

沈清璃抬起头,看着灰沉沉的天,鬓边的步摇跟着轻轻晃了晃。

“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如果可以,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

顾怀舟几步跨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扳过她的身子,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眼睛有点红,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怒气:“沈清璃,你就这么狠心?”

沈清璃肩膀被他捏得生疼,眉头蹙了起来。

旁边的翠竹又气又急,又不敢高声骂,怕坏了小姐名声。

沈清璃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们之间,有过‘心’吗?”

这平静,让顾怀舟心里猛地一空。

他急切地说:“清璃,以前是我糊涂,但我心里是真的……”

“够了!”

沈清璃猛地推开他,腕上的佩环撞得叮当乱响。

“你现在深情了,那苏婉瑶当众折辱我的时候,你在哪儿?”

她不顾翠竹惊愕的眼神,往前逼了一步,声音里压着碎了的疼:“你让她散我的照片,踩我的脸面。那时候,你的深情又去哪儿了?”

委屈混着旧伤,一股脑翻上来,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顾怀舟脸色唰地白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

沈清璃冷笑一声,抬手狠狠抹掉眼泪。这是最后一次为他流。

她拍开他还想伸过来的手,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顾怀舟,你真让我恶心。”

翠竹虽然听不懂“照片”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就是眼前这个人,让小姐伤心了。

她挽起袖子,像个小炮仗似的冲上去,使劲推搡顾怀舟:“你滚!没看见我家小姐不想见你吗!”

顾怀舟被推得踉跄,后背撞在廊柱上,旧伤处渗出血珠,闷哼了一声。

可背上那点疼,远远比不上沈清璃眼里那份冰冷的厌恶。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红着脸,低着头,把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塞进他手里。

那荷包后来去哪儿了?他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沈清璃深深吸了口气,把翻腾的情绪一点点压回去。

“翠竹,我们走。”

她声音很轻。

翠竹护在她身侧,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狠狠瞪着顾怀舟。

顾怀舟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没再出声叫住她。

京城连绵的雨,终于停了。

沈清璃把那番话说出口后,心里那片淤积多年的雾,好像也散了。

雨停后,京城街上的流民明显多了起来。

顺天府尹当机立断,把人全部安置在城外,不许进城。

这不是嫌弃,是怕人一多,城里要乱,万一再起了疫病,他担不起贵人们的命。

沈清璃带着翠竹赶到城外粥棚时,天刚蒙蒙亮。

几口大锅架着,热气混着米香飘起来。流民们排着队,可那一双双眼睛里透出的饿,怎么也藏不住。

她挽起袖子,接过长勺,一边舀粥一边轻声说:“大家别急,排好队,都有份。”

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妇人领到粥,自己一口没喝,急急端到怀里孩子嘴边。

孩子啜了两口,咂咂嘴,昏沉睡去。

妇人眼泪唰地下来了,抱着孩子就要给沈清璃磕头:“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沈清璃眼眶发热,手上没停,一勺一勺继续舀。

忙乱中,锅灰蹭上了袖口,她也顾不上。

正累得胳膊发酸,前面忽然有人嚷起来:“这粥稀得照人影!一碗哪够喝?你们就是糊弄我们!”

有人一带头,原本绷着的秩序,瞬间乱了。

几个汉子冲上来,猛地推翻了一口粥锅。

滚烫的粥泼洒一地,热气蒸腾。老弱妇孺尖叫着四散,还有人扑到锅边,抓起混着泥的粥米就往嘴里塞。

沈清璃被推得一个趔趄,眼看要摔进那片滚烫里。

突然,一双手臂从旁边伸过来,稳稳接住了她。

是顾怀舟。

他把她护在身前,自己的手背却被溅起的热粥烫红了一片。

“别怕。”

沈清璃看着他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背,心里堵得说不出话。

还没开口,又一波推搡涌来。顾怀舟把她往身后藏了藏,拧着眉,冲着人群喝道:“闹什么!人家好心施粥,你们还恩将仇报?”

流民们虽然饿急了,但这话还是让不少人停下了脚。

有这口粥,好歹还能吊着命。

只要能活着,谁真想闹个鱼死网破?

可人群里混着的几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还想煽动。

“狗官!就是想饿死我们!”

顾怀舟气得脸通红,被人群推得站不稳。

突然,几声清脆的鞭响破空炸开!

流民们吓得一哆嗦,四散退开。

君渊辰策马冲来,马蹄高高扬起,停在两人身前。

他握着马鞭,冷冷扫过人群:“再往前一步,统统以扰乱治安下狱!”

这话像冷水泼进油锅,躁动的人群瞬间静了。

几个带头闹事的见势不妙,想往人堆里钻。

却被不知何时围上来的侍卫一把按住,堵了嘴拖出来。

流民们惊恐地挤在一起,呆呆看着那几人,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

“清璃,受伤没有?”

君渊辰翻身下马,朝她走来。

沈清璃趁机从顾怀舟身后走出来,摇摇头:“我没事。”

她看着地上被打翻的粥和踩烂的米,叹了口气:“可惜了,好些人连这口稀的也喝不上了。”

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姑娘说得对啊……再闹,饿死的还是咱们自己。”

不少人跟着点头,场面慢慢稳下来。

流民们又愧疚又不安地看着沈清璃,怕这好心的贵人生了气,再也不管他们了。

顾怀舟站在一旁,看着沈清璃望着流民时那种沉静的悲悯,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沈清璃看着那一张张沾着泥污、写满仓惶的脸,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闷得发疼。

施粥第三天,太子要去赈灾了,那个说“身后有我”的男人却问我:三年感情算什么?

她走上前,声音提得高高的,盖过了人群的嘈杂:

“都别慌,这事儿不怪你们。明天,粥棚照旧开。”

流民们愣住了,随后一个接一个地跪下,额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闷响。他们抬起头时,眼眶都是红的,嘴里反复念叨着:“谢谢贵人……您是大善人,是活菩萨……”

沈清璃挨个扶他们起来,手心能感觉到他们胳膊上硌人的骨头。

等她安抚得差不多了,一转身,撞上了君渊辰的目光。

他就站在几步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情绪很沉,像压着层化不开的雾。

君渊辰摇了摇头,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挤出个笑:

“清璃,我明日就得动身,南下赈灾。”

沈清璃怔了怔,垂下眼,盯着自己裙摆上沾的一点泥渍,声音轻了下去:

“路上……多保重。”

天擦黑,沈清璃才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到沈府门口。

顾怀舟一路沉默地跟在后面,影子被拉得老长。眼看她要跨进门槛,他终于出了声:

“沈清璃。”

沈清璃脚步一顿,回过身。

顾怀舟没看她,正低着头,盯着自己手背上那片明显的红痕——那是白天帮忙时不小心烫着的。

鬼使神差地,沈清璃问了一句:

“还疼吗?”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立刻别开脸想走。

“今天这事,”顾怀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点哑,“你心太软了。”

沈清璃猛地转回来,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瞪着他:

“能多帮一个是一个,我心甘情愿。”

顾怀舟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绷起来。他想了想,才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掂量过的:

“你沈家还有多少存粮?能撑几天?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你真不明白?”

又是这种语气。

沈清璃胸口起伏着,气得手指微微发颤:

“我想做什么,用不着你来点头!”

顾怀舟盯着她看了半晌,拳头慢慢松开,最终只是很重地叹了口气。

他说:“明天我去筹粮。”

沈清璃抬眼,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

顾怀舟接着道,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晰: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记着,你身后,有我。”

第二天,城门口。

君渊辰一身劲装,立在马车旁,身姿比往日更显挺拔,周身有种沉肃的气场。士兵们来回搬运着箱笼,车马嘶鸣,一片即将远行的忙碌。

他时不时就望向长街尽头,沈府的方向。眼神亮一下,又黯下去。

身边的幕僚凑近了,低声提醒: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还是没等到。

君渊辰眼底那点光彻底灭了,他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转身撩起衣摆,准备上马。

“太子殿下!且慢——”

马夫忽然高喊一声。

君渊辰身形猛地顿住,倏然回头。

只见一辆青篷马车被他的亲卫拦在路旁,车帘一掀,沈清璃跳了下来,提着裙子就朝他这边跑。

她跑得急,脸颊泛着红,气息都喘不匀,跑到他跟前,还弯下腰缓了缓,才抬头看他:

“渊辰……我来送送你。”

君渊辰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

“怎么跑成这样?”

沈清璃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声音也软了:

“怕赶不上。”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靛蓝色的荷包,递到他手里。荷包针脚细密,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宁神的香气。

“我昨晚赶出来的,里面放了些安神的香料。你路上奔波,夜里要是睡不稳,闻着它,或许能踏实点。”

君渊辰接过来,手指在那绣纹上摩挲了好几下。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眼里是压不住的惊喜,但又怕太外露,只弯着眼睛笑了笑:

“多谢你,清璃。”

然后,他把荷包仔细地、郑重地收进了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像是放进了什么稀世珍宝。

沈清璃还是不放心,又多嘱咐了一句:

“此去路远,千万事事小心。”

君渊辰看着她,很郑重地点头:

“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远处,幕僚又催促了一声。

君渊辰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利落地翻身上马。

沈清璃站在原地,看着那队车马在扬起的尘烟里越走越远,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后消失在天际线。

她没多停留,转身就赶去了城外的粥棚。

到那儿的时候,顾怀舟已经在了。几袋粮食堆在棚子边上,很扎眼。

沈清璃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声音也冷:

“我说过,不要你的粮。”

顾怀舟看着她,语气平缓:

“眼下光景,你一个人能撑多久?这些粮食,算我一点心意,没想插手你的事。”

沈清璃眉头没舒展,语气勉强缓了点:

“那行,这粮算我沈家跟你买的。多少钱,我让账房支给你。”

顾怀舟脸色一下子沉了:

“你一定要跟我算这么清楚?”

沈清璃走到大锅边,拿起长勺搅动着里面浓稠的糙米粥,热气扑在她脸上:

“我们之间,本来就该清楚。”

“不可能!”

顾怀舟一步跨到她面前,两人距离陡然拉近,他声音里压着情绪:

“清璃,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当真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哪怕一丝一毫?”

沈清璃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棚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锅底柴火噼啪的轻响。

她再睁开眼时,目光平静得有些空:

“有些事,有些情分,从一开始,路就走错了。”

顾怀舟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清璃没看他,继续搅着粥,语气淡淡的:

“就你听到的意思。”

“沈清璃!”

顾怀舟的音量陡然拔高,他上前一步,撞得旁边摆碗的木桌哐当一响,

“三年!你就用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把我们那三年全打发了?”

木勺撞在铁锅边沿,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沈清璃终于停了手。

她抬眼看向他,目光冷得像结了一层冰。她一把将木勺掼在锅边,溅起的热粥烫红了手背,她却像没感觉。

“顾怀舟,”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剐人,“你现在才想起来跟我算这三年的账,不觉得太晚了吗?”

顾怀舟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那三年里混杂着欺骗与试探的画面猛地翻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

沈清璃却不放过他。她转身舀起一勺粥,稳稳倒进流民递来的破碗里,声音冰冷:

“你来问我感情的分量?”

她把粥碗递出去,才回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当你把我的真心踩在脚底下试探、权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它也是会凉的?”

顾怀舟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涩:

“我只是……那时候没看清自己的心。”

沈清璃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没到眼底:

“是吗?那你的心,可真够贵的。”

顾怀舟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粥棚外杂乱的人影里。

粥棚一天只施一顿,但粥熬得厚,筷子插进去能立住。沈清璃想,吊着命就行,真喂饱了,反而容易引来麻烦。

沈家的粮仓,毕竟不是无底洞。

好在,有她这个尚书千金带头,京城里其他几家贵女听见风声,觉得这是博名声的好事,也陆续设起了粥棚。

管她们是不是真心呢,沈清璃想,米能进百姓肚子,就是好事。

忙活完一天,沈清璃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丫鬟翠竹一边给她捏着肩膀,一边说:

“小姐,太子殿下信到了。”

沈清璃瘫在躺椅上,疑惑:

“这才一天,信就来了?”

她接过那卷小小的纸条展开。字迹是君渊辰的,洒脱有力:

「展信佳。沿途流民络绎,情势恐比预想更艰。切不可再亲至粥棚,安危为重。」

沈清璃捏着纸条,看了好一会儿。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道:

「知悉。将与家父商议对策。万望珍重。」

写完卷好,交给翠竹:

“拿去给江叔,说是给太子殿下的回信。”

江叔是府里养信鸽的老人,来往消息都经他手。

翠竹走后,沈清璃去了父亲的书房。

几乎同时,南下官道旁的驿站里。

君渊辰在灯下展开刚到的纸条,目光落在最后那四个字上——「万望珍重」。他指尖在那字迹上停了一会儿,极浅的笑,从眼底慢慢漾开。

沈府书房。

和父亲说完流民安置的棘手事后,沈丞相忽然放下了茶盏,声音沉了沉:

“顾家那小子,你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清璃心里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袖口:

“父亲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丞相目光如炬,摇了摇头:

“你瞒不过我。此前你与他分明并无交集。何时起的牵扯?说实话。”

沈清璃知道瞒不住了。

她松开手,抬眼看着父亲,声音很稳:

“现在这个人,不是原来的顾怀舟。”

饶是沈丞相见惯风浪,闻言也是脊背一凉:

“你是说……?”

“父亲还记得女儿前些年失踪,去的那个异世吗?”

沈清璃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寻常事,“那里也有一个顾怀舟。与我……有些旧怨。如今,不知怎的,他竟到了这里,占了这个顾怀舟的身。”

沈丞相眉头拧成了结:

“竟有这等诡秘之事!若被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此法逆天而行,”沈清璃轻声道,“想来需要极特殊的机缘,并非人人可为。”

沈丞相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明日,你去一趟广华寺,寻住持高僧。看他……是否有什么法子。”

他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这是个隐患,越早了断越好。

沈清璃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也想找个办法,彻底斩断这段错位的孽缘。

第二天,沈清璃只吩咐了下人去照看粥棚。

清晨,天色将明未明,几缕金光刺破厚厚的云层。

沈清璃站在府门前,仰头看了看天,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转身,踏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广华寺今日山门紧闭,大部分僧人都外出化缘布施了。

那位须眉皆白的高僧,却仿佛早知她会来,静静立在寺门前。见到她,高僧微微一笑:

“施主此来,是为那异世之魂吧?”

沈清璃双手合十,躬身一礼:

“大师明鉴。”

高僧点了点头,侧身推开厚重的寺门,声音苍老而平和:

“请进。”

寺内一株老桃树下,石桌石凳。沈清璃与高僧相对而坐。

风穿过庭院,带下几瓣早凋的桃花,轻轻落在石桌上。

沈清璃眉头微锁,急切问道:“大师既然明白我的来意,不知可有解决之法?”

高僧双目微闭,口中缓缓念诵一段经文,声音沉稳如暮鼓:

“万事皆有因果,他是结果,而你才是起因。”

他睁开眼,目光平和:

“玉是魂魄的寄托之所,施主只要把那块玉拿到老衲这里,老衲自会有办法。”

沈清璃连忙起身,恭敬道:

“多谢大师。”

她向高僧道别后,缓缓走出广化寺。

寺外的石阶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烫,香火的气味还萦绕在鼻尖。

可玉是贴身之物,她一时犯难,怎么才能拿到手呢?

沈清璃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冒出嫩绿新芽的垂柳,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回到沈府时,远远就看到顾怀舟站在府门口。

他背对着门,身影绷得笔直,天色将晚,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清璃走近,他才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

沈清璃眉头一皱,冷冷问道:

“你在这儿干什么?”

顾怀舟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很用力,声音里压着焦急:

“你去哪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沈清璃用力甩开他的手,腕上留下一圈微红的指印:

“我有必要向你报备行踪吗?”

顾怀舟眼眶泛红,声音也大了些: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多担心!”

沈清璃微微一怔。

并非因为他的关心,而是心里突然亮了一下——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离他近些,找到玉的线索。

她脸上的冷漠瞬间松动了,语气放轻下来:

“我没事,你别担心。”

顾怀舟见她态度转变,紧绷的肩膀稍稍落下来,脸色也缓和了些。

他低声说:

“你没事就好。”

顿了顿,他又道:

“今日粥棚暴乱,除了你的粥棚,其他的都被砸了,还伤了不少人。”

沈清璃心中一紧。

昨日君渊辰刚提醒过,今日就出事了。

看来背后有人在搞鬼。

她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很平:

“我知道了。”

这时,翠竹见主子许久未归,便出门查看。

一出门就看到顾怀舟缠着自家小姐,她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用力推开顾怀舟。

顾怀舟没防备,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就在这一推一扯间,一块翠绿的玉佩从他怀里滑落出来,绳子还系在脖子上,在傍晚的天光里幽幽泛着绿。

沈清璃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这应该就是那块玉。

顾怀舟脸色骤变,迅速把玉佩塞回衣襟里,眼神凶狠地盯向翠竹。

沈清璃侧身挡在翠竹身前,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没什么温度:

“她是担心我,你别生气。”

顾怀舟冷哼一声,抬手整理好衣襟:

“你倒是护着她。”

沈清璃没再接话,拉着翠竹转身进了府门。

沈清璃匆匆走进书房,把高僧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顾父。

顾父坐在太师椅里,沉默了很久,手指慢慢敲着扶手。

末了,他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只能靠你接近他拿到玉了。”

沈清璃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黑透的天: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太子给你的。”

沈清璃满心疑惑,怎么又有信?

她当着顾父的面拆开信纸。

太子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展信佳,日夜赶路,终于到了受灾省份。

但见一片凄惨,饿死的人到处都是。只希望能早点救百姓脱离苦海。」

沈清璃看完,眉头拧紧了,纸页在指尖微微发颤。

顾父捋了捋胡子,声音低沉:

“太子心系百姓,是百姓的福气,你别太担心。”

沈清璃点点头,提笔蘸墨,在灯下写道:

「京城有暴动,你在那边小心,流民背后好像有人操纵。」

写完,她把信折好,交给等在门外的翠竹。

此时,君渊辰已经到了淮州。

连日赶路,马匹都累得口吐白沫,他这个从小习武的人,下马时腿也微微发软。

淮州城里,除了富人家的青砖楼还算完好,其余的房子不是塌了就是歪着,土墙裂开巨大的口子。

街角,几个孩子守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母亲,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眼睛空洞地望着路过的人。

君渊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墙灰簌簌落下。

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这些狗官,我一定要把他们全杀了!”

亲卫从后面快步走来,将一封信递到他手里。

君渊辰展开信看完,冷笑了一声:

“上次的事果然不是巧合。”

他把信仔细叠好,放进随身带的木匣子里。

第二天,京城阳光明媚。

达官贵人们又开始举办春日宴,城内丝竹不断,酒香飘出高墙。

可城外的流民棚里,人们只能排队领一碗掺着米糠的稀粥,碗边还粘着昨日的干垢。

沈清璃没了参加宴会的兴致,让翠竹把送来的帖子全都推了。

翠竹气呼呼地跑进来,小嘴撅得老高:

“小姐,他又来了!要不要我把他轰出去?”

沈清璃正翻着书,手蓦地一顿。

她“啪”地合上书本,扔到桌上,慢悠悠站起身:

“走吧,去会会他。”

翠竹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

府门外,顾怀舟背对着大门站着,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今日他换了套红色直裾深衣,面料是顶级的蜀锦,在日光下泛着细腻华丽的光泽。腰间束着一条宽面黑色革带,上面雕刻的兽纹活灵活现,革带收得恰到好处,衬得他腰身劲瘦而挺拔。

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

沈清璃朱唇轻抿,语气冷淡:

“你又来做什么?”

顾怀舟温柔一笑,轻声说:

“想邀你去游湖。”

路边几个结伴的姑娘路过,见状纷纷红了脸,低头快步走开。

他这副好皮相,确实容易让人动心。

可沈清璃看着他的脸,心里却像一潭静水,半点涟漪都没有。

她压下眼中的厌烦,挤出一个浅笑:

“好啊。”

河堤边,杨柳依依,嫩绿的枝条在春风里轻轻摇曳。

两人相对坐在小舟上,船夫在船头摇橹,翠竹坐在船尾。

湿润的风拂面而来,带着水草和泥土的气息,鱼儿在水草间一闪而过,漾开细细的波纹。翠竹心情放松了些,不时伸手去碰清凉的河水。

顾怀舟温柔地看着沈清璃,声音放得很轻:

“我们好久没一起这样坐坐了。”

沈清璃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也轻:

“是啊,你总是忙个不停。”

顾怀舟伸出手,牵起她的手,掌心温热:

“以后我一定多抽时间陪你,好不好?”

翠竹在船尾看见了,气得狠狠瞪了顾怀舟两眼,但想起小姐之前的叮嘱,还是咬住嘴唇没出声。

沈清璃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沉默着任由他牵着。

在顾怀舟看来,这就是和好的信号。

他神色愈发温柔,眼神专注得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沈清璃却望向他的胸口。

她没忘此行目的。

装作随意,她轻声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玉了?以前没见你戴过。”

顾怀舟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像是在辨认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平常:

“这是原身从小戴到大的,不是我的。”

沈清璃心中冷哼。

原身不过是商籍,那块玉种水上乘,绿得发黑,原身即便有,也不敢戴着招摇过市。

看他这警惕的样子,这玉佩十有八九就是高僧说的魂玉。

可在这晃晃悠悠的船上,四周都是水,根本没办法下手。

只能以后再找机会。

回到沈府,太子的信又来了。

沈清璃早已习惯,如今几乎一日一封。

信里,太子说在淮州看到百姓疾苦,千里良田毁于一旦;又说百姓们众志成城,开河建堤,手上全是血泡。

今天的信上写着:

「我见到一只小白狗,活泼得很,像极了你小时候。吃饱喝足就爱往人身上靠,我把它抱来养着,回京给你瞧瞧。」

“你才像狗。”

沈清璃小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把信仔细叠好,放进妆匣最里层。

然后提笔回信:

「京城阳光正好,流民修养得不错,陛下准备送他们返乡。」

笔尖在纸上悬了片刻,墨迹快要滴落时,她终于又写下:

「盼你早日归家。」

君渊辰在淮州临时搭的营帐里收到这封信。

烛火跳动,他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好久,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一旁整理文书的幕僚抬眼看了看他,摇摇头,心里头一次怀疑自己的眼光——这个笑得像个毛头小子的人,真是他们那个杀伐果决的太子殿下?

这一个月,顾怀舟频繁约沈清璃出游。

沈清璃有时答应,有时拒绝,和他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

顾怀舟没起疑心,反而觉得两人关系正在慢慢回暖,心里还做着不久后便能如愿的美梦。

沈清璃却多次下手都没成功。

那玉被他贴身戴得极紧,睡觉沐浴都不离身。

她烦躁地咬着笔杆,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顾怀舟在一旁帮她研磨颜料,宣纸上画的是檀香缭绕中的广华寺大殿。

以前顾怀舟只听人夸沈清璃是才女,还以为是场面话。现在亲眼看着她轻捻画笔,在纸上寥寥几笔,山门的庄严与香火的氤氲便跃然纸上,他才明白,才女之名并非虚传。

他正静静看着,翠竹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喘着气,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着急:

“小姐!小姐!太子、太子殿下就要回来了!”

沈清璃正伏案写着字,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

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洇开一片不规则的墨痕。

她浑然未觉,一把抓住翠竹的胳膊,声音急切:

“你说的可是真的?可别拿这种事诓我!”

一旁的顾怀舟,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几步上前,一把拉住沈清璃的手腕,力道有些重,声音冷了下来:

“你不觉得,你对太子太过在意了吗?”

沈清璃被他攥得微微皱眉,用力挣了一下,却没挣脱。

她抬起眼,眉头蹙着:

“我和太子自小相识,他此次从灾区归来,我自然要多关心些。这有何不妥?”

顾怀舟却不为所动,反而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语气里压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自小相识就要如此在意?那我和你也算相识已久,你怎么没这么在意我?”

沈清璃被他这态度彻底激怒,冷哼一声:

“当初你和苏婉瑶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那时怎么没想过我的感受?”

听到这话,顾怀舟愣了一瞬,随即眼底竟亮起一点光。

他误以为她是借太子来让自己吃醋。

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他心想,早说过沈清璃不过是和自己闹别扭,怎么会不爱他呢?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

他慌忙松开手,脸上的表情近乎恳求,声音也低了下来:“清璃,我发誓,我只爱你一个。之前是我不对,我认错,你别生气了,行吗?”

沈清璃胃里一阵翻腾,不知道他又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她把手抽回来,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时候,有点黏腻的汗。她放软了语调,眼睛却没看他:“都过去了,别提了,没意思。”

太子回京那天,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欢呼声跟浪似的,一阵高过一阵。

宫里设宴,大臣们轮番举杯敬太子。太子脸上挂着笑,手一直虚虚挡着杯口:“各位的心意我领了,今天身子确实不大爽利,就以茶代酒吧。”

顾怀舟没资格进宫,窝在自己府里,砸了一个茶杯。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宴席上,沈清璃和君渊辰的目光隔着人群碰了一下。沈清璃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两人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离了席。

御花园角落,几丛竹子掩着,静得很。君渊辰从袖子里掏出个毛茸茸的团子,托在手心。

“你看,”他声音里带着笑,“这小东西,贪吃又贪睡,像谁?”

他用指尖轻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小狗只是咂咂嘴,翻了个身,肚皮朝上继续睡。

沈清璃撇撇嘴,声音闷闷的:“谁像它了,我哪儿有这么多觉。”

君渊辰听了,眼里的光软了一下。他把小狗递过去:“你抱抱,说不定就精神了。”

沈清璃接过来,手指陷进温软的绒毛里。小狗在她臂弯里蹭了蹭,哼唧一声,睡得更沉了。

君渊辰脸上的笑意淡了,声音压低了问:“听说,顾怀舟又来找你麻烦了?”

他袖口下的手,慢慢攥紧了。

沈清璃顺着小狗的背毛,一下,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很轻:“他身上有块玉佩,我必须拿到。”

君渊辰盯着她:“就为这个,你才一直应付他?”

沈清璃点了点头,没说话。

君渊辰紧绷的肩膀松了一些,嗤了一声:“你早点告诉我,哪用得着跟他周旋。交给我,我给你弄来。”

他抬手,揉了揉沈清璃的发顶,动作有点生硬,但很轻:“别再见他了。”

沈清璃愣住了,耳朵尖蓦地热了起来。她偏头躲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麻烦你了。”

洪水退了,三年一次的春闱照常开考。

结果一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顾怀舟,居然真的考上了。顾家这个商贾门户,眼看就要翻身。

殿试那天,顾怀舟站在大殿中央,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那点光,藏不住的得意。

皇帝在高处看着他,问:“你寒窗苦读,是为了替你顾家脱去商籍吗?”

顾怀舟声音洪亮,字字铿锵:“非也。顾某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满殿鸦雀无声,旋即一片低低的抽气声。这话,很快就在读书人里传疯了。

皇帝没法子,按成绩,点了顾怀舟做状元。

消息传到沈清璃耳朵里,她气得手指发凉。她咬着牙,对身边的丫鬟说:“拿别人的文章给自己贴金,他怎么敢?”

那是张载的话。要不是她机缘巧合知道,恐怕也像其他人一样,被他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骗过去。

顾怀舟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游街,风头无两。他果真抬着几十箱聘礼,浩浩荡荡去了沈府。

还没踏进门槛,沈家的家丁就黑着脸出来了,连人带箱子,全给轰到了大街上。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嗤笑声不断。

顾怀舟脸涨得通红,血直往头顶冲。他在街角堵住了正要出门的沈清璃,拦住她的去路,声音发哽:“为什么?我现在是状元,配不上你吗?”

沈清璃停下脚步,眼神像结了冰,上下扫了他一眼:“抄来的话,说着不烫嘴吗?你真以为能骗过所有人?”

“那又怎样!”

顾怀舟额角青筋跳了跳,拔高了声音,“现在风光的是我!”

沈清璃连假装都懒得装了,嘴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我答应过你什么吗?从头到尾,我就没看上你。”

顾怀舟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体面都顾不上了,伸手就要去抓沈清璃的胳膊。

沈清璃没动,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

突然,顾怀舟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指尖离沈清璃的衣袖,就差那么一寸。

……

顾怀舟醒来的时候,头像是要裂开,手脚也被捆得死死的。他费力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看清站在眼前的人。

是沈清璃。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手里捏着的,正是他贴身戴了多年的那块玉佩。

顾怀舟眼睛瞬间红了,挣扎着想坐起来,绳子勒进皮肉里:“清璃!你干什么!把玉佩还我!”

沈清璃垂眼看着他,从前那种柔和的、带着笑意的目光,一点都找不到了。她开口,声音平直:“顾怀舟,你在办公室说的那些话,我听见了。”

顾怀舟整个人僵住,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他嘴唇哆嗦着,还想挤出一个笑:“清璃……你说什么呢,什么办公室……”

沈清璃笑了一下,那笑容看得顾怀舟心底发寒。她慢慢弯下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在他耳边:

“‘来历不明的女人,要不是她长得像瑶瑶,我才不会碰她。’——是这句吗?”

顾怀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瞳孔都在颤:“你……你怎么会……清璃,对不起,我那是……”

“顾怀舟,”沈清璃直起身,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彻底的疲惫,“你真让我恶心。”

顾怀舟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走了进来,脚步很轻。

沈清璃把玉佩递过去,神色恢复了平静,低声说:“大师,劳烦您了。”

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他将玉佩握在掌心,闭目低诵了几句什么,随后手腕一翻,五指用力一捏——

“咔。”

一声清晰的脆响。那块温润的玉佩,在他指间裂成了两半。

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烟,从裂缝中飘了出来。

顾怀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头顶是自家别墅那盏昂贵的水晶吊灯,明晃晃地刺眼。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玉佩呢?他的玉佩!

他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找到那个之前帮他“做法”的风水师,抓住对方的衣领,眼睛赤红:“回去!送我回去!多少钱都行!”

风水师被他吓得连连后退,摆着手:“回不去啦,顾先生,缘断了,线没了,我真没那个本事了。”

另一边。

沈清璃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顾怀舟,心里空落落的,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那位高僧走到顾怀舟身边,弯下腰,手掌悬在他头顶上方,缓缓转了几圈,然后屈起指节,在他额心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回来。”

老和尚吐字清晰。

地上的人,眼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陌生的茫然和惊恐,四下乱看。

“这……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他声音发抖,想要往后缩,却被绳子捆着动弹不得。

沈清璃看着他那双清澈又愚蠢、带着惊惧的眼睛,终于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

她转向高僧,郑重地欠身行了一礼。

“放开我!我要报官!来人啊!”

地上的“顾怀舟”挣扎着大叫起来,声音尖利。

二十一世纪,别墅里。

顾怀舟盯着桌上那裂成两半、再无光泽的玉佩,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在光滑的桌面上溅开。

他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早知道那天她在门外,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那句话。

可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管家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脸色发白:“少爷……沈小姐,沈小姐的那段视频,被人曝到网上了,现在……现在全都在传。”

顾怀舟眼前又是一黑,扶住了桌子才站稳。他知道是谁干的。

他冲了出去,不管管家在后面喊什么。

他一路飙车冲到苏家,踹开门,把还穿着睡衣的苏婉瑶从床上拽起来,眼睛红得吓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

苏婉瑶先是一惊,随即看着他,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对,是我!谁让她不知廉耻勾引你!我警告过她的!”

顾怀舟手一松,踉跄着退了一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去澄清……你现在就去,说清楚!”

苏婉瑶走到他面前,仰着头死死瞪着他:“我才是你法定的妻子!你凭什么护着她!”

“你不是!”

顾怀舟猛地推开她,吼了出来,“沈清璃才是!我妻子是沈清璃!”

苏婉瑶被他推得摔在地上,却笑得更大声,喘不上气:“你妻子?哈哈哈……顾怀舟,你再也找不到她啦!”

话音刚落,她扔在床上的手机,像炸了锅一样,叮叮咚咚疯狂地响了起来,屏幕亮个不停。

苏婉瑶脸上的笑一下子冻住了。她爬过去,抖着手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一样尖叫着把手机甩了出去。

她缩到墙角,抱着头,浑身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她先勾引我老公的……”

顾怀舟拧紧眉头,捡起那只还在狂响的手机。

屏幕上,私信、评论、@,密密麻麻,全是铺天盖地的诅咒和辱骂,字眼不堪入目。

公司的电话也在这时挤了进来。助理的声音火烧火燎:“顾总!是沈小姐以前的助理,她把……她把沈小姐留在别墅那部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全发出去了!现在‘艳照门’全反转了!都在骂苏小姐造谣,骂您……骂您骗感情!沈小姐现在人找不到,舆论更凶了,都在逼我们回应!”

助理急急地问:“顾总,要发律师函吗?告那个助理?”

顾怀舟举着手机,站在那儿,很久没有说话。窗外的霓虹灯闪烁,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最后,他极疲惫地,对着话筒说:“算了。”

都是自己作的。

顾氏和沈氏的名声一落千丈,再大的基业也扛不住。没多久,两家集团先后宣告破产清算。

顾怀舟像是自虐,每条骂他的留言,他都点开,反复地看。

苏婉瑶受不了,匆匆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买了张机票,连夜逃出国了。

这些狂风暴雨,对山上的沈清璃来说,已经隔得很远,听不见了。

她顺着青石板台阶一步步往下走,山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清气,整个人从未有过的松快。

山脚下,君渊辰抱着那只小白狗等着,小狗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看见她,他挑眉笑了笑:“磨蹭什么?还不快上来。”

沈清璃钻进马车,坐定了,才转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你就不问问,我非要那块玉佩,到底是想干嘛?”

马车晃晃悠悠,驶向了山道尽头。

君渊辰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很平:“不问。”

顿了一下,又说,“以你我的关系,不用计较这些。”

沈清璃听了,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那是一种很自然的笑,卸了力似的,肩膀也跟着松了松。在她和君渊辰之间,这种毫不设防的状态,并不多见。

君渊辰看着她放松下来的侧脸,窗外的光薄薄地敷在她睫毛上。他喉结微动,话在嘴边停了片刻,才轻声问出来:

“你是真的……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吗?”

沈清璃转回头,迎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神很静,也很清,像秋后的湖面,没什么波澜。

“现在,”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我不愿意。”

君渊辰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移开眼,也没显出生气的神色,只是那深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很缓慢地沉淀了下去。

静了片刻,他再开口时,语气依旧温和,像在说一件很寻常、却也很长远的事。

“以后的路还长,谁也说不准。”

他顿了顿。

“我可以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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