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生活里的板栗怎么刷才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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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0
1980年7月,容县高考考场。恢复高考的第三年,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二十三岁的梁舒茵第一次踏入考场,却不是为自己而战。她捏着笔杆,耳畔响起母亲这些日子以来的厉斥。“今年的高考你也别考了,去替你妹妹考个北京大学,你占了你妹妹团长夫人的位置三年,也该还债了!”梁舒茵收紧手,又想起昨晚从丈夫蒋绍荣和别人说话时满是遗憾的叹息。
“当年要不是阴差阳错和梁舒茵睡在一间房里,我现在应该娶的是玉珍,虽然她们是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可梁舒茵到底不是玉珍…”
“同学,请认真做考卷。”
监考老师的提醒让梁舒茵回过神。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在姓名的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蝉鸣阵阵。
考试结束,梁舒茵跟着人群从考场中出来,一眼就看见马路对面的军绿身影。
一身军装的蒋绍荣身姿挺拔,俊朗的眉目在热浪中仍坚毅深邃,他迈着长腿,步伐稳健。
“蒋团长,来接媳妇啊!
有军区大院的熟人打招呼,蒋绍荣礼貌颔首回应后看着她:“考的怎么样?”。
梁舒茵点点头:“挺好的,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训练吗?”
“想着你今天高考,我特意过来接你,也顺便接玉珍。”
说着,蒋绍荣朝她身后的人群看去,专注寻找着梁玉珍的身影:“玉珍呢?”
梁舒茵目光微暗:“……也许先走了。”
梁玉珍根本没来高考,所以他不会等到她的。
闻言,蒋绍荣微蹙起眉:“我一直在外面等着,没看见她出来。”
顿了顿,他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丝歉意:“……舒茵,要不你先回去,我再等等她。”
梁舒茵心头一顿。
说是特意来接自己,但他的‘特意’其实是为梁玉珍。
梁舒茵敛去脸上的涩然后点点头,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回头望着那立在人群中的蒋绍荣。
几乎是瞬间,梁舒茵红了眼。
她是他结婚三年的妻子,可他真正爱的却是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梁玉珍。
蒋绍荣和梁玉珍是初中同学,他去当兵之后,两人因为经常互通书信而生情。
其实蒋绍荣一直不知道,梁玉珍从没把他的信放在心上,那些回信都是自己模仿梁玉珍的笔迹写的。
他更不知道,她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喜欢上了他。
可梁舒茵清楚,只因为别人一句‘姐姐的出生时间克父克母’就偏爱妹妹的父母怎么会允许她和蒋绍荣在一起。
但命运就是让人猜不透。
三年前蒋绍荣回家探亲,醉酒后把她错认成梁玉珍,在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时,恰好被两家人撞见。
为了保住两家人的名声,两人结了婚。
领证那天,父母对梁舒茵说:“你抢了玉珍的幸福,以后你得事事顺着她帮着她,因为这是你欠她的!”
蒋绍荣对她说:“既然我娶了你,就会好好对你,但也请你体谅我的心情,我暂时忘不了玉珍。”
思绪回笼,梁舒茵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泪已经被晒干了。
生为梁家女儿二十三年,没有感受一天的亲情,只有无尽的谩骂和委屈。
嫁给蒋绍荣三年,日日夜夜看着深爱的丈夫想着另一个女人,而留给她的只有一次次为了梁玉珍离开的背影。
梁舒茵捱下心中涩疼,回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想过就这样守着对蒋绍荣的爱将就过下去,只是在拿到高考试卷那一刻,她改变了想法。
她想去一个没有父母和梁玉珍,没有蒋绍荣的地方生活。
高考,便是她重拾自我的唯一方式。
回到军区大院,梁舒茵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去了供销社的成衣店继续上班。
在成绩出来前,她必须多攒些学费和生活费。
虽说蒋绍荣在经济上没亏待过她,但她还是想靠自己生活,毕竟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梁舒茵开了店门,也开始忙碌起来。
就在她低头理货时,梁玉珍拎着一袋桃酥来了:“姐,绍荣哥给我买了桃酥,太多了我吃不了,所以给你送来些。”
梁舒茵没有接。
梁玉珍时不时会把蒋绍荣买给她的东西分给自己,有好心,但更多的是彰显蒋绍荣对她的好。
见梁舒茵态度冷淡,梁玉珍磨蹭到她身边,旁敲侧击问:“姐,今天的考试怎么样?绍荣哥一直夸你是考清华北大的好苗子,应该没什么难的吧?”
梁舒茵皱起眉,想敷衍过去时,蒋绍荣的警卫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他刚想说话,却看到两姐妹都在,一时分不出来。
梁舒茵放下手里的衣服,主动开口:“小陈,有什么事吗?”
警卫员这才反映过来:“嫂子,团长说有事请你帮忙,让我过来接你回军区。”
闻言,梁舒茵犹豫了。
自己要是走了,店怎么办?
这时,梁玉珍主动说:“姐,我替你看店,你去忙吧。”
梁舒茵不放心,可看警卫员着急的样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无奈之下,她还是妥协了,把店铺钥匙交给梁玉珍后,她就跟着警卫员回了军区。
直到到了资料室,梁舒茵才知道蒋绍荣是让她帮忙翻译一篇国外的军事论文。
蒋绍荣将文件递给她:“这篇论文的专业性很强,军区里就属你英语最好,麻烦你了。”
梁舒茵点点头,接过后拿起笔就坐下专心笔译。
学校并没有英语课,她是因为喜欢才自学,也误打误撞的成了资料室的‘翻译兵’。
想着自己就要去上大学了,梁舒茵下意识说:“其实你可以让人专门去学习英语,免得等我……”
话说到一半,她又停住。
自己瞒着父母没有帮梁玉珍考试,要是现在说出去,一定会给自己惹麻烦。
见梁舒茵欲言又止,蒋绍荣目露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
墙上的指针一分一秒地晃动,蒋绍荣站到了梁舒茵的身旁,视线不知不觉从文件转到了她的脸上。
虽说她和梁玉珍长得一模一样,可眉眼却比妹妹更加沉静温婉。
认识这么多年,做了三年夫妻,蒋绍荣一直知道梁舒茵是个不会拒绝的性子,但她今天的顺从让他觉得有些不太一样。
沉寂间,梁舒茵听见声旁的男人突然说:“听妈说玉珍准备报北京大学,我记得你也打算报北大,你们俩一起去也算有个照应。”
她眸光微黯,嗯了一声。
沉默了会儿,蒋绍荣又开口:“玉珍说今天上我们家吃饭,我先去训练,等翻译完了你就回家休息吧。”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将风扇挪到她身边才离开。
望着蒋绍荣的背影,梁舒茵悲从中来。
他把夫妻生活硬生生过成了三个人的日子,从没问过自己乐不乐意。
也许在他心里也和自己的父母一样,认为她欠梁玉珍太多,所以就该去容忍……
梁舒茵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酸苦。
等翻译完论文,太阳已经落山了。
梁舒茵准备回家,没想到刚到家门口,七八个军属就围了过来,张口就骂。
“梁舒茵,你丧不丧良心?我们看你也是军属,才信你卖的东西,结果你居然把残次品卖给我们!”
“你怎么说也是团长夫人,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连蒋团长的面子都不要了?”
“今天你要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就去政委那儿告你!”
说着,她们把手里的衣服砸在梁舒茵身上。
梁舒茵一看,脸色大变。
这些都是库房里有破损的衣服,梁玉珍竟然把它拿出来卖!
梁舒茵硬着头皮解释:“今天看店的是我的妹妹,她不知道库房的衣服不能……”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当时我们喊团长夫人,你不是一口一句应得干脆吗?”
“你别一有什么事就甩给你妹妹,你们是双胞胎,但我们也不是傻子!”
就在梁舒茵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时,听见动静的蒋绍荣和梁玉珍从家里走了出来。
蒋绍荣见梁舒茵脸色苍白,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来得正好,梁舒茵说这些破衣服是梁玉珍卖给我们的,咱们就当面对峙一下。”
梁舒茵正要质问梁玉珍,却见她躲到了蒋绍荣身后,无辜地红了眼。
“绍荣哥,我不知道这事,不是我……”
面对梁玉珍的否认,梁舒茵又气又委屈,但也很快释然。
从小到大,无论梁玉珍闯了什么祸,都会第一时间推到自己身上。
梁舒茵攥紧了拳,以往她逆来顺受是习惯了忍让,可以后她要为自己争取尊严。
她刚想驳斥梁玉珍,蒋绍荣却握住她的肩,轻轻朝她摇头后朝一脸怒气的军属们开口。
“大家先别生气,无论是舒茵还是玉珍,都是我家属犯的错,你们放心,我会照价赔偿,绝不会让嫂子们吃亏。”
听了这话,军属们才消停了些,而梁舒茵只觉心寒了半截。
别人不信自己就算了,蒋绍荣是知道她一直在资料室翻译论文,竟然还说这样的话……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事会由蒋绍荣出面解决时,一向温顺的梁舒茵突然抢过话茬。
“我只在店里待了半个小时就回军区的资料室帮忙,看店的一直是梁玉珍,如果你们不信,去问蒋绍荣的警卫员小陈,或者今天巡查供销社的王主任。”
“赔钱是一回事,但谁犯的错是另一回事,不是我的错,我绝对不认。”
说完,她也不管他们错愕的眼神,径自进了家门。
梁舒茵回到房,坐在床上呆看着墙上早就褪色的‘囍’字,酸红了眼。
其实这已经不是蒋绍荣第一次偏袒梁玉珍了,可唯独是这一次,让她感受到从没有过的屈辱和孤独。
她曾天真的以为,蒋绍荣即便不爱自己,也会公平对待她和梁玉珍。
但事实证明,爱情从不论公平,只看真心……
“舒茵。”
当听见蒋绍荣的声音,梁舒茵忙用力眨眼,掩饰自己的悲伤。
她憋着一肚子气和委屈,不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绍荣看到梁舒茵脸上少有的倔强,深眸间闪过抹不忍:“玉珍让我替她向你道歉,她是看到库房的衣服还挺好,不懂才把它们拿出来卖的,你别生气了。”
梁舒茵自嘲一笑:“你又来当她的说客了。”
蒋绍荣怔了瞬,而后坐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玉珍还是小孩心性,你做姐姐的稍微让一点她吧。”
“……其实这事也怪我,我当时是先想安抚嫂子们,没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不起。”
说着,他轻轻将人抱进怀里。
当靠在蒋绍荣肩上的那一刻,梁舒茵原本忍住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很快就打湿了他两杠三星的肩章。
她有些无措,因为结婚三年,她从没对他哭过。
但委屈的洪流一旦开了闸,无论如何都关不上了。
看到梁舒茵满脸的泪,蒋绍荣也慌了,他来不及细想心里的闷疼,胡乱擦着她的泪:“别哭啊……”
感受着男人掌心薄茧的摩挲,梁舒茵反而更难控制情绪。
她望着他紧张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很多时候,她都卑微祈盼蒋绍荣能喜欢自己一点,一点就好……
就在梁舒茵想把这份祈盼说出来时,蒋绍荣突然放开她。
“你不要再多想了,刚刚首长让我去办公室一趟,如果我回来晚了,你们就先吃。”
“对了,玉珍喜欢吃辣,你做菜的时候多放点辣椒。”
交代完后,他揉了揉她的脸颊便起身出去了。
刹那间,无尽的悲凉混着剧痛将梁舒茵的心包裹。
她怎么忘了,枕边人终究不是心上人。
吃饭时,蒋绍荣没有回来,梁舒茵只能和梁玉珍一起先吃。
梁玉珍嗫嚅了半天,直到吃完饭终于开口:“姐,衣服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害怕了……”
梁舒茵没说话。
梁玉珍的道歉在这二十多年里上演过无数次。
七岁时,两人在池塘边玩,梁玉珍自己失足掉了进去,被人捞上来之后却说是她推的。
父母不听她的辩解,让她跪了一夜。
十三岁时,父母发现家里频繁丢钱,梁玉珍把用偷来的钱买的新发卡,塞到了梁舒茵枕头底下,梁舒茵被狠狠打了一顿又饿了两天。
每一次挨骂挨打后,梁玉珍都会无辜地道歉,她早就听烦了。
见梁舒茵一脸冷漠,梁玉珍捏紧了筷子:“姐,其实我很羡慕你,你脑子好,嫁给绍荣哥后又有了体面的工作……”
话说一半,便被梁舒茵漠然的声音打断。
“那我和蒋绍荣离婚,你嫁给他,就不用羡慕我了。”
气氛僵凝。
梁玉珍满眼诧异,俨然没想到梁舒茵会说出这么干脆的话。
她张了张嘴,视线忽然落在梁舒茵身后:“绍荣哥,你回来了……”
梁舒茵一愣,蓦然转头,恰好撞上蒋绍荣愕然的目光。
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他的眼中从没看到过的愤然和挣扎。
他听到了吗?
听到了也好……她的确是想离婚了。
蒋绍荣见梁舒茵移开视线,脸上甚至还有从没有过的无所谓,心里说不上来的沉闷。
他压下那陌生的落差感,看向梁玉珍:“玉珍,时间不早了,我让小陈送你回去。”
梁玉珍登时怔住:“绍荣哥,你不送我……”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蒋绍荣就把警卫员叫来,把她的包拿了下去。
梁玉珍不情不愿地磨蹭着离开,心里忍不住嘀咕蒋绍荣这回怎么不亲自送自己回去了。
而梁舒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就回房看书。
钨丝灯的光比较昏暗,她正想开台灯,一只手先一步开了台灯。
抬起头,蒋绍荣坚毅的眉眼坠入她的目光中。
“你还在为下午的事生气。”他无奈问。
梁舒茵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收回手,却被男人一把攥住。
蒋绍荣想起刚才她冷淡的模样,心中躁闷:“你直说,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四目相对,梁舒茵可以清晰看到他眼中的不耐烦。
她忍着鼻酸:“我想让你彻底忘了玉珍,跟她彻底断绝来往。”
听到这话,蒋绍荣瞳孔微微一缩。
良久,梁舒茵感受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慢慢松开。
死寂中,蒋绍荣的声音逐渐沙哑:“……舒茵,你别逼我。”
“我的确该忘了她,可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岳母的女儿,怎么可能跟她彻底断绝来往。”
梁舒茵眼睫颤了颤,默默转过头继续看书。
当身边的男人离开时,她才放开被自己揉皱的书页,伏在桌上哽咽呼吸。
她不是不知道蒋绍荣会这么说,可就是放不下心里那点希望,也赌着那口气。
没关系,再忍忍吧。
她很快能逃离这压抑的生活了……
第二天。
一大早,梁舒茵就被母亲周艳梅拉去县里填志愿。
她叉着腰走在前面教训:“填完志愿,这件事情你就烂在肚子里,别嘴上没个把门的到处说,影响玉珍上大学。”
“另外,我们把你个扫把星养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了,等玉珍成绩出来你就和绍荣离婚,别再享她的福。”
梁舒茵听着些话,攥紧的双手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痛却在心底泛滥。
二十三年来,她享的唯一的福就是国家对考生的一视同仁,让她有参加高考的自由权利。
梁舒茵领了志愿表,周艳梅站在她的旁边,像盯犯人一样看着她写下梁玉珍的名字。
填完上交之后,周艳梅才满意的转身要走。
“妈,我以后怎么办呢?”梁舒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周艳梅回头警惕地瞪着她:“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别想回来吃干饭,我们家不可能养你。”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即便已经习惯了她的偏心,梁舒茵还是红了眼。
她的母亲没想过给她留一条后路,剥夺了她上大学的资格,替小女儿惦记她的丈夫,连家都不再让她回。
她也曾问过,同样是女儿为什么受到待遇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泣血的问题换来的只是一句厌恶‘扫把星就是扫把星,一点点不公平就记恨上了’。
敛下情绪,梁舒茵转身进去又拿了一张志愿表,考生一直填的都是她自己的名字,梁玉珍的那张志愿报不过是张废纸而已。
而她一次次询问蒋绍荣和母亲自己最在乎的问题,也不过是坚定自己离开的心。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不值得她留恋。
梁舒茵低头在关系自己命运的表上,郑重地填上她早就想好的去处。
离家直线距离最远的——西南国防大学。
次日。
梁舒茵向供销社主任请了一天假,穿上一直压在箱底的浅蓝连衣裙,别了一个她人生中赚的第一笔钱给自己买的发卡,明媚青春。
这是她第一次放下心中的别扭和自卑正视自己的需求。
她没有早起替蒋绍荣准备洗干净的作训服,也没有因为担心他顾不上吃食堂早饭而做的面条。
蒋绍荣习惯性地掀开菜罩子,却看见桌上空空如也,下意识看向梁舒茵:“没面了吗?”
梁舒茵正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有,但不想做。”
之前她总是把自己放在这段感情中的下位,她觉得是自己破坏蒋绍荣迎娶心上人的愿望,所以极尽所有地对他好。
刚嫁给蒋绍荣的时候他还不是团长,住的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家属楼,破旧的连门都漏风。
一到冬天,梁舒茵缝衣纳鞋的手都冻得发僵,可她毫无怨言。
她不怕苦不怕累,因为她就是一路苦大的,蒋绍荣对她的一点点好都能让她记好久。
可后来看着他对梁玉珍的特别才知道,自己得到的爱有多么微不足道。
梁舒茵正神伤着,蒋绍荣终于发现她今天不一样了。
不仅穿了裙子,还化了个淡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他不由问:“你要去哪儿?”
梁舒茵穿着鞋,头也不抬:“看电影。”
看电影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执念了。
活到现在,她还从没看过电影,因为周艳梅对她的苛责已经到了见不得她有任何过得舒坦的地方。
村里每次放露天电影,她都会被周艳梅关在家里,让她做她那个年纪很难完成的活。
蒋绍荣皱起眉:“你一个人去?”
梁舒茵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淡然的态度让蒋绍荣心底泛起波澜,他抓住她的手:“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等我休假了陪你一起去。”
梁舒茵转头看着面前眉头紧皱的男人,强忍着胸口的沉闷,用力抽出被他攥紧的手。
“不用了,我想自己一个人看。”
随着关门声响起,蒋绍荣才从被拒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望着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桌上的空荡,第一次在作战以外感受到了惶恐。
艳阳高照。
梁舒茵到了电影院,正排着队,身后就传来梁玉珍的声音。
“姐,你看电影怎么也不叫我们啊?”
回头一看,只见梁玉珍和蒋绍荣一起走过来。
走近后,蒋绍荣才解释道:“你一个人来我还是不放心,刚好路上遇见玉珍,就想着我们一家人一起看也好。”
梁舒茵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舌根漫起苦涩。
一家人这个词对她来说极其讽刺。
父母不把她当女儿,蒋绍荣不把她当妻子,她哪来的家人?
排队的人越来越少,梁玉珍不停和蒋绍荣说着话,而蒋绍荣也耐心听着。
等到他们时,梁舒茵突然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去趟厕所。”
蒋绍荣点点头:“我给你占位置。”
等两人进去后,梁舒茵去了购票窗口,把《庐山恋》换成了《小花》后进了另一个放映室。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却让梁舒茵久久回不了神。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方小小的荧幕,能装下一群人壮烈的一生。
梁舒茵最后一个离开放映厅,一出去就看见蒋绍荣和梁玉珍正站在门口聊天。
“绍荣哥,今天这部电影让我想起我们读书的时候,班里组织一起看的那部。”梁玉珍眼神发亮。
“是啊,你那时候就坐我旁边,跟今天一样老喜欢拉着我问剧情。”蒋绍荣笑的很无奈。
当他抬头望向出口时,梁舒茵转身躲在了柱子后面。
她攥紧的双手隐隐颤抖,只能靠仰头缓解涌到喉咙的酸苦。
借着人群的遮挡,她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亦如她对蒋绍荣默默无闻的爱,走的无声无息。
梁舒茵一个人回了家。
阳光照进房间,院子外传来邻居的做饭声、训孩子声、和两口子吵架声。
梁舒茵坐在是书桌前看书,享受着独属于她的安宁。
当蒋绍荣赶回家,开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风吹着梁舒茵脸颊旁的碎发,她恬静的侧脸就像阵秋雨,在热辣的炎日中让人心旷神怡。
刹那间,原本对她不辞而别的埋怨消失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温馨让他心头发软。
蒋绍荣走上前,气息还没完全平稳:“你不看电影就算了,怎么走也不说一声,知道我多着急吗?”
梁舒茵想到从电影院出来时他对梁玉珍的笑,目光渐黯:“你看见我没进去,也没有去找我吗?”
蒋绍荣一噎。
他不是不想去找她,而是梁玉珍一直拽着他,放映厅人多又安静,他没办法才继续坐着。
但一看到身边空荡的座位就走神,以至于连电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蒋绍荣是混在男人堆里的军人,不懂怎么哄人,只能拉过椅子坐在梁舒茵身边。
“舒茵,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我们就不能跟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吗?”
这话一下戳中了梁舒茵的痛处,她转头直视蒋绍荣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不觉得以前的日子好,你真的爱那个事事顺着你、没有脾气、没有自己生活的我吗?”
“你觉得以前的日子好,是因为我在牺牲自己迁就你,我觉得是我让你没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我竭尽所有对你好。”
“可我想明白了,那件事我不也是受害者吗?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承担所有,艰难小心的活着?”
说到这儿,她原本平稳的声音跟着心开始颤动:“蒋绍荣,我不欠你什么,也从没对不起任何人啊。”
蒋绍荣瞳孔微缩,想要伸向梁舒茵的手都僵在空中。
结婚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梁舒茵对他的予取予求。
他的确从没想过做到这些,她需要割舍多少、隐忍多少、改变多少。
眼看眼前的女人已经两眼泪汪汪,蒋绍荣的双手已经先大脑一步,将她抱进怀里。
“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我以后会改的……”
梁舒茵听着自己剖开胸膛捧出鲜血淋漓的心,几乎掏心掏肺的话语,只换来不轻不重的一句‘会改的’十分失望。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控制住了情绪:“你忙你的去吧,我想安静看会儿书。”
梁舒茵明白,这段婚姻再不会有能挽回的地步。
她不是谁的附属品,夹生的米饭她吃了三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她不想接下来的几十年都要这样。
然而蒋绍荣没有走。
他像是训练似的,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下午。
直到警卫员过来说梁玉珍那儿出了事,蒋绍荣才犹豫了片刻起身。
“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听着男人远去的脚步声,梁舒茵低头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
梁舒茵拿着证件去了民政局,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这里,第一次是和蒋绍荣结婚。
民政局有不少新婚的夫妻排着队,脸上喜气洋洋挂着幸福的笑。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和蒋绍荣来这儿时的模样,她紧张无措,他一脸颓然……
工作人员递完喜糖看到正发呆的梁舒茵,笑着问:“同志,您有什么事吗?”
梁舒茵回过神,将手里的证件递过去。
“你好,麻烦帮我拟一份强制离婚的情况报告。”
梁舒茵拿着离婚报告踏出民政局的那一刻,仿佛再一次获得新生。
虽然还得经过军区机关批准,但她已经向自由迈出了第一步。
几天后,梁舒茵下班回来,蒋绍荣正在换汗湿的作训服。
“明天我请了一天假,妈要给玉珍升学宴,我们一块儿去吧。”
梁舒茵一顿,
周艳梅觉得梁玉珍上北京大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叫了许多街坊邻居准备办个升学宴。
但只有自己清楚,这场升学宴就是一场空,梁玉珍连考试都没参加,怎么可能考得上大学。
梁舒茵也没有说破,只嗯了一声。
升学宴当天,梁舒茵跟着蒋绍荣回了县里的娘家。
一进门看见邻里街坊围着笑的正欢的周艳梅。
“艳梅啊,通知书还没下来就办酒席,会不会太着急了?”
面对亲戚的提醒,周艳梅拍着胸脯:“怎么会,我家玉珍向来聪明,不像舒茵,除了气我什么都不会。”
“就是可惜了我那个团长女婿,让他娶了舒茵,真是便宜了舒茵那个丧门星。”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痛斥着。
梁舒茵只觉心头发窒,即便这些话都听到麻木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伤感起来。
而身旁的蒋绍荣却拉下了脸。
他知道周艳梅偏爱梁玉珍,但没想到她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梁舒茵。
蒋绍荣眉心紧蹙:“你妈一直这样说你?”
梁舒茵扯着苦涩的嘴角:“我已经习惯了。”
她不是没有辩解过,不是没有哭诉过不公,可是有什么用呢,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巴掌而已。
眼泪对不被爱的人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忽然,梁舒茵感受到手腕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蒋绍荣拉到周艳梅面前。
他板着脸,满是军人的慑人气势:“妈,舒茵现在是我的媳妇,就算你是她妈,也不能言语侮辱她。”
梁舒茵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内心动荡。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护着她。
周艳梅被驳了面子,脸色很是难看,但顾忌着蒋绍荣的团长身份,只能讪笑回应。
“怎么还较真了,我就是因为玉珍考上大学高兴,一时嘴快了。”
蒋绍荣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拉着梁舒茵坐到一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从没想过反抗?要是今天我不在,你是不是就由着别人欺负你?”
梁舒茵抿抿唇:“……谢谢。”
这是她二十三年来第一次被人维护,感动是真心实意的,可也仅限于感动。
见她有些刻意回避自己的眼神,蒋绍荣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饭吃到一半时,突然有邮递员过来送信。
周艳梅擦着油乎乎的嘴跑过去:“肯定是玉珍的录取通知书!”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周围的人都围上来抻着头想要看清,结果一看,有人发出惊叹:
“诶?上面写的是隔壁老李家的李成国吗?这是他的通知书啊!”
周艳梅脸上的笑登时凝固,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梁玉珍觉得掉了面,臊红了脸差点哭出来。
梁舒茵一言不发,却看见身边的蒋绍荣起身过去安慰梁玉珍。
“别难过,这几天都是下发通知书的时间,可能就是迟了一点。”
梁玉珍眼巴巴地望着他:“绍荣哥,谢谢你……”
梁舒茵看着他安慰梁玉珍的样子和维护自己时如出一辙,心中那还没消散的感动渐渐陨灭。
她什么话都没说,敛下心绪悄无声息地离场了。
原本就没人期待她的到来,此刻离开更是没人能发现。
梁舒茵刚走到军区大院门口,就听后面传来警卫员小陈的声音。
“嫂子等等!”
她回过头,小陈便将一封信递给她:“刚刚在收发室看到有您的信,我想着给您送过去呢!”
“谢谢啊。”
梁舒茵接过信的那一刻,心跳不由快了起来。
薄薄的信封,决定着往后她的未来。
她深吸口气,打开了信,上面赫写着——
‘梁舒茵同学,根据国家需要和你的志愿,你已被西南国防大学录取!’
梁舒茵拿着录取通知书,在客厅坐了很久。
她回忆着曾经的一切,快乐也好痛苦也罢,全都要翻篇了。
傍晚,大院里饭菜的香气儿飘荡着,充满了嘈杂的烟火气,梁舒茵将最后一个菜端出来时,蒋绍荣回来了。
蒋绍荣已经习惯了梁舒茵一声不吭的走,但看到她竟然做了一桌子菜,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赶着回来就是为了做晚饭?”
以前他每天下训回家都能吃口热乎的,但这段时间因为两人闹了别扭,她也不怎么做饭了。
梁舒茵盛好饭坐下:“算是吧。”
但这不仅是一顿晚饭,也是他们三年婚姻的散伙饭。
天边的火烧云照着整个屋子都红彤彤的,落在蒋绍荣身上,柔化了他刚毅的棱角。
他看着梁舒茵,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睡觉时,他将人紧紧抱进怀里:“舒茵,我答应你忘了玉珍,但到底是亲戚,不能跟她彻底断绝来往,但我发誓,一切以你为先。”
蒋绍荣的语气坚定,像是入伍宣誓时那样庄重。
隔着薄薄的衣料,梁舒茵能感受到他那颗狂跳的心。
她没有看他,声音有些沙哑:“不用,你是军人,只要无愧于心就好。”1
一句挑不出毛病的回应让蒋绍荣心登时一紧,下意识的收紧双臂。
可他突然发现梁舒茵瘦了一大圈,他不敢用力,又不敢不用力。
因为他总觉得怀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消失。
一夜无眠。
而那不安和惶恐环绕着蒋绍荣好几天,在首长下发紧急任务的通知时到达了顶峰。
蒋绍荣赶回家换衣服,眼睛却一直盯着看书的梁舒茵。
在换好衣服后,他突然上前捧起她的脸,在额上落下一吻。
“舒茵,我要出任务了。”他眼眶微红,沉哑的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不舍和无奈。
梁舒茵看着他,目光闪烁:“……保重。”
蒋绍荣呼吸一紧,他想听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之前那句‘我等你回来’。
他皱着眉,将人牢牢揽入怀里,直到集合的哨声响了又响,他才妥协似的放开手:“等我回来。”
梁舒茵目送男人离开后,才抬起微颤的手抚摸刚刚被他吻过的的位置。
“这一次,我不等你了。”
因为她已经向供销社辞了职,向军区机关打了离婚报告,买了今天去重庆的车票。
梁舒茵从衣柜里拿出早就收拾好的箱子,把钥匙放在书桌上后就走了。
她坐上炊事班路过火车站的补给车,刚出军区,就看见周艳梅拉着哭哭啼啼的梁玉珍往军区大院走。
梁舒茵知道,母亲一定是发现梁玉珍没成绩来找自己算账了。
她没有去想,只是看着越来越远的军区出了神。
蒋绍荣刚才的话像一颗石子儿投入了她心里的深潭,泛起了涟漪却很快归于平静。
她知道蒋绍荣对自己或许是有三年相处的习惯和依赖,可这不是爱,他对梁玉珍的偏爱在无数个深夜里提醒着自己,蒋绍荣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
半小时后,梁舒茵在火车站下了车。
她上了火车,却看见旁边的火车上都是军人,而蒋绍荣站在过道上,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
梁舒茵眼眸一怔,还来不及转过头,两轨道的火车便同时开动。
一南一北,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驶离月台。
梁舒茵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隐忍的泪水终于是掉了下来。
最后一次,就当为自己那颗为蒋绍荣真心哭一回。
从此山高路远,再不相见。
火车一路晃晃悠悠向西南边驶去,太阴依旧毒辣,车厢里人多闷着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但梁舒茵浑然不觉。
此刻她分别的悲伤已经淡化,即将奔赴自由和新生活的期待笼罩着她,前方路途遥远,前途未可知,但逃离的感觉让她面对这些未知事情的恐慌减少不少。
另一边周艳梅拉着梁玉珍在梁舒茵家门口将门拍的震天响,扯着嗓子面上极其狰狞,气狠了,拍着门就是破口大骂。
“梁舒茵!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害人精,夺命鬼,你这是要把我跟你妹妹逼死啊!你真是害死人啊!”
周艳梅身后的梁玉珍不敢像她母亲一样大声咒骂,但一直站在门口抹眼泪,看着好不可怜。
大门被敲的抖三抖,大院里的其他人都推开门叫她动静小一些了但梁舒茵家里还是没有动静。
周艳梅带着梁玉珍连续来大院找了梁舒茵三天,家里都没有一点儿动静,但逼着梁舒茵代考的事本来就是她们理亏也不敢闹得太大。
三天后蒋绍荣出完任务回家,周艳梅和梁玉珍已经熄火了。
他带着期待推开房门,将钥匙放在鞋柜处冲房间里喊道:“舒茵,我回来了。”5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整个房间静悄悄,没有听到熟悉的窸窣声,没有听到梁舒茵好脾气的应答声。
只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几声邻居家小孩的笑闹声和家长的训斥声,整个家异常的安静。
蒋绍荣呆站了片刻,他看着空荡的阳台和房间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可是他不敢去印证,他害怕是真的。
快步走到房间,像想确认什么一样,房间和往常一样干净整洁,他要穿的衣服都在衣柜里叠的整整齐齐,可是衣柜却空了一半。
阳台上,他军绿色军装的旁边总是会有一条或洁白、或浅蓝、或嫩黄的长裙,贴在他的旁边。
随风晃动摇摆,和军绿的的军装缠绕着,像一对缠绵悱恻的恋人。
可如今彩色的长裙在这个家彻底消失,阳台上只剩下军装在清风中摇晃着,像大兴安岭额尔古纳河右岸那棵孤独的树。
忽然,目光扫到书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蒋绍荣走过去,以为是梁舒茵留给她的信。
走近却看见入目五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蒋绍荣愣在原地,在看到离婚协议书之前他尚且还能自我安慰,梁舒茵只是因为自己以前的冷漠和对别人过多的关照在生气。
他甚至有想过梁舒茵伤心了会离开,但他唯独没想过梁舒茵会要和自己离婚。
翻到最后,在签名的那一栏刺眼的三个大字,娟秀漂亮,却又像一把沾了毒的匕首,直直插进他的胸膛。
仅仅只是看笔迹他都能感觉到梁舒茵签字时的行云流水,毫不犹豫。
最后一天一起吃饭时梁舒茵的冷漠疏离,他离开告别时的避而不谈,这些天她每一次看向自己的失望、痛苦、挣扎都浮现在眼前。
是自己太过迟钝,梁舒茵的离开明明是蓄谋已久,自己却一直没有察觉,又或者说被他下意识的忽略了。
曾经梁舒茵说过的话有在他耳边响起,原来从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筹划着要走了,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对自己失望了吗?
回想起她说那话时冷淡异常的语气和没有波澜的眼神,蒋绍荣恨不得给自己一把掌,为什么这么迟才察觉到。
他紧紧攥住手里的离婚协议书悔恨交加,那天梁舒茵第一次冲自己大声说话,将情绪统统暴露出来。
她的声音是那样疲惫又沙哑,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再没有了期待和喜欢。
“我不觉得以前的日子好,你真的爱那个事事顺着你、没有脾气、没有自己生活的我吗?”“那件事我不也是受害者吗?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承担所有,艰难小心的活着?”
“蒋绍荣,我不欠你什么,也从没对不起任何人啊。”
蒋绍荣的耳边响起了尖锐的耳鸣,像一把锋利的钢刀直戳他的耳膜,此刻他才意识到梁舒茵当初说出这些话时的痛苦。
她将三年来忍受的痛苦剥开了和他讲,却什么都没有换到。
甚至自己在她爆发之后,在她如此难过之后又在收到梁玉珍出事的消息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的离开了。
梁舒茵离开走的那么决绝该是攒了多少的失望啊,连一封信一句话都没有留下。3
蒋绍荣起身飞快往外面跑,他不知道梁舒茵能去哪,她除了自己就只有那个不算亲近的家了。
跑到周艳梅家院子门口蒋绍荣的气还没喘均匀就听到里面摔摔打打的声音。
“该死的,那个晦气的丧门星就是故意不替你去考试,她就是蓄意报复,想毁了你的人生,真是个害人精,自己命不好,也不叫别人好过!”
梁玉珍带着哭腔,没有什么主见的声音响起,她焦急得问:“那怎么办啊妈,我还能不能上大学了啊?”
周艳梅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拿指头点着梁玉珍的头说道:“哭哭啼啼没点本事。”
“她不是喜欢跟你抢东西吗,你就顶替她,她肯定背着我们去考试了,你倒时候用她的名字去读书,我给你做证!”
“这样她考的大学、她抢走的本该属于你的丈夫就都要还给你了,我是她亲妈,我给你做证她不可能说得过我们。”
门口的蒋绍荣瞬间愣住,他以为那天听到的已经是梁舒茵家里对她最过分的态度了,如今想来万万不止。
他以为偏心、辱骂已经是梁舒茵遭受的最过分的事情,却不曾像她的母亲竟然盘算着如何将她的大学、她的丈夫抢来送给她的妹妹。
她还知道她是梁舒茵的亲妈,周艳梅压根就没把梁舒茵当人看!
他很难想象小小的梁舒茵是怎样在这样的谩骂中长大的,瘦弱纤细的身躯像一株不屈坚韧的小草。
顶开压在身上的大石头才走到自己的面前,可是自己却对她的一颗真心视而不见,却对另一个曾经对她加害的人照顾有加。
当初她看着自己对梁玉珍好时该多么心痛啊!
屋里对梁舒茵的谩骂还在继续,难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连蒋绍荣都听不下去了。
他猛地推开院门,冷眼看着坐在院子里破口大骂的妇人表情冰冷阴鸷。
“辱骂军属、逼人代考、试图顶替他人大学名额,你们知道这些罪名够把你们都抓进去吗!?”
周艳梅和梁玉珍被突然出现的蒋绍荣吓了一跳,听他说完都纷纷愣在原地。
半晌梁玉珍才小声开口不悦道:“绍荣,她是我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蒋绍荣看着自己曾经喜欢了很久、守护了很久的人,此刻知道她的面目心中难免有些别扭。
面对梁玉珍的话他久久没有回答。
周艳梅以为蒋绍荣被梁玉珍吃的死死的,再开口时底气也足了不少。
“绍荣啊,要我说你就和梁舒茵离婚,娶玉珍,反正你也不喜欢梁舒茵,干嘛勉强自己呢,更何况我们玉珍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梁舒茵生下来我们就给她算过了,她命不好,生来就是克身边人的,你看看我们家,孩儿她爹已经让她给克没了。”
“她就没有那个享福命,所以让我们玉珍替她去读大学最好不过,将来她过得不好还可以帮衬一下。”
蒋绍荣听完,冷眼看这个这对市侩的母女,一言不发。
越是听她们说的多他就越恨曾经的自己,他和她们一样都是伤害梁舒茵的人,不同的是她们是言语上的刺激和伤害,自己是行为上的凌迟。
他帮梁玉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插在梁舒茵身上的刀。
蒋绍荣对上梁舒茵的期待的眼睛,面色冷凝:“我不可能和梁舒茵离婚,我这辈子都只有梁舒茵一个妻子。”
“从今往后,不管从你们谁的嘴里我都不想再听到梁舒茵一个字的坏话,那么龌龊的念头也都给我收起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好自为之吧。”
说完蒋绍荣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出了院子。
他原本来她们家就是想问一问梁舒茵的亲人会不会知道梁舒茵的下落,但看她们对待梁舒茵的态度也能知道,梁舒茵如果真的有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可能回来找她们。
蒋绍荣甩上门离开,周艳梅和梁玉珍两个人久久沉浸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半晌周艳梅才开口:“蒋绍荣什么时候对梁舒茵这么好了,他不是一直喜欢你吗?”
梁玉珍也懵了,刚刚被驳了面子此刻脸烧似的红,她和蒋绍荣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每次只要自己有事他都会抛下梁舒茵第一时间来到自己身边,几乎可以说蒋绍荣对她是有求必应。
如今再看蒋绍荣对梁舒茵的上心程度梁玉珍眼眶一红嘴一撇就开始哭诉:“妈,蒋绍荣是不是喜欢梁舒茵了?”
“都怪你,当初蒋绍荣刚当兵的时候你说他没出息不让我跟他在一起,结果现在好了他当了团长,还喜欢上了梁舒茵。”
“你陪我一个团长!”
周艳梅一见梁玉珍哭就心疼的不行,仍由梁玉珍骂她怪她,一直安抚着她。
梁玉珍在周艳梅这些年的惯着下对自己想要的就都觉得是自己的。
她或许没有多喜欢蒋绍荣,但由于周艳梅不停地在她旁边说团长多好多好,梁玉珍就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是团长夫人。
周艳梅给梁玉珍带来的心理暗示太多了,代考大学也是周艳梅一直在她身边念叨,出主意,她才觉得自己姐姐的大学名额就是自己的。
她小时候想要的都能得到,梁舒茵替她背了无数次黑锅久而久之她对高梁舒茵一等,这件事就习以为常了。
从院里离开后蒋绍荣不知道上哪还能找到梁舒茵,他去了她曾经工作的供销社,被告知早些天就辞职结了工资走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到梁舒茵了,小镇不大,蒋绍荣要是想找总能找到,可要是梁舒茵已经离开了呢?
蒋绍荣心里发慌,心口是窒息的疼,为什么自己醒悟的这么晚。
蒋绍荣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家,正是夏季,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蝉躲在树上发出扰人的噪音。
蒋绍荣像听不见也感觉不到炎热一样,一路走回了军区大院。
离大院大老远的距离,就听到大院外响起嘈杂声,大院门口正放着鞭炮,周围围了许多人,每个人面上都喜气洋洋。
蒋绍荣好奇走近,还不等他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有人看见他。
“诶,这不是蒋团长吗!”
“蒋团长,恭喜恭喜啊,真是好福气啊!”
“没想到小梁同志这么厉害啊!”
蒋绍荣一脸不解,抓住其中一位前来贺喜的邻居的话,他着急的问:“舒茵怎么了?”
邻居笑得灿烂拍着他的手到:“是好消息,不用这么紧张,你们家梁舒茵考上大学了,还是我们县的高考状元!”
“什么我们县,她这个分数在我们省都是高考状元好不好!”5
听着周围人喧闹声、恭喜声、鞭炮声,蒋绍荣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嘿,蒋团长发什么呆啊,这是高兴傻了吗?”旁边的人猛地拍了一下蒋绍荣的肩出声调笑道。
蒋绍荣的面色僵硬,干笑两声问道:“你们送信过来有见到梁舒茵吗?”
“没有啊,她还不知道吗?那等她到时候知道了估计得高兴坏了!”
“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们炊事班有一趟车走火车站过,小梁同志说想搭个便车我们就给捎了一段路,我还纳闷她为什么提箱子呢。”
蒋绍荣闻言连忙抓紧那人的手焦急的询问:“火车站?是哪一日走的你还记得吗?”
“三天还是四天前吧。”
“三四天前……”蒋绍荣喃喃自语:“我出任务那天!”
想到这蒋绍荣瞳孔猛地一震,梁舒茵离开那天自己就在火车站,却不成想还是没有看见她,错过最后挽留的机会!
他和旁边的人道过谢飞快跑向部队,连自己的车就停在大院外都忘了。
一路火急火燎赶到政委办公室,期间路上每遇到一个人就都会有人跟他道喜,纷纷都在恭喜他这个做丈夫的妻子是个高考状元。
每一句贺喜都像是一把刀划在他的心上,梁舒茵宁愿不要这个荣誉也要早些离开自己吗?
敲响政委办公室的门,低头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
蒋绍荣推开门,政委抬头看见他还不等他回话就看见政委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他伸出手和他握手说道:“恭喜恭喜啊蒋团长,你夫人可真了不得,十几万人考了个头一名,可真给我军区争光啊!”
“还没报北京的大学而是报了所偏远地区的国防大学,力图为祖国做贡献,这个思想觉悟是真的高啊,不愧是我们军人家属啊!”
蒋绍荣闻言有些愣:“她没报北京的大学?”
“你不知道?”政委问。
蒋绍荣摇头说:“不知道,她走了……”
政委皱眉:“你们之间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蒋绍荣低头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政委听完很铁不成钢地指着蒋绍荣“你你你”了好半天。
最后咬着牙道:“蒋同志报的是西南国防大学,那边有个任务需要派一个人过去协助,原本我还想当成奖励,让你在那边和你媳妇多见见。”
“如今你就把握好这个机会吧,其他的账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算!”
蒋绍荣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迅速敬了个军礼声音洪亮道:“谢谢政委!”
从政委办公室出来,笼罩在蒋绍荣身上的阴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望和渴望。
他想只要他去找梁舒茵,好好认错痛改前非一定能够被原谅。
蒋绍荣甚至开始幻想将梁舒茵哄回来自己身边之后的生活了,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梁舒茵的家人有和没有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他们两个可以在梁舒茵学校附近生活,他工作赚钱养她,她读书享受以前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在校园里肆意玩耍的生活。
他们可以住在他单位的房子里,早上他部队训练起得早,可以替她把饭做好,这样她就可以睡懒觉,等到自己要走时亲亲她酣睡的侧脸,看她痒得蹭蹭自己的肩。
傍晚从部队回来去学校接她下课,她长得漂亮,肯定会有男同学喜欢,自己要先宣告主权。
虽然任务下达但还依照流程蒋绍荣还要半个月交接完手里的工作才能够走,这半个月他靠的就是这些憧憬和幻想。
梁舒茵下火车之后有瞬间的恍惚,她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真的踏上了新的人生征途,当脚踏上这片土地时,都像是踩在一块软绵绵的云上一样让人没有实感。3
拎着行李艰难地打听到学校的位置,学校坐落于偏僻的山脚,三面环山,空气和风景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校门口是两根恢弘的石柱,正中央黑底金字气派十足的六个大字——西南国防大学。
虽然还没有到规定的入校时间,但也有不少像梁舒茵一样提前赶来学校的学生,学校里面教学楼有些旧损,道路两旁的植物倒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为这个夏天撒下阴凉。
周围人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一派蓬勃向上的生机,这是梁舒茵过去二十多年都不曾见过的。
走完入学流程已经是下午了,梁舒茵的宿舍她是第二个入住的,头一个是个家庭条件很好的南方姑娘。
她叫陈汝棠,大大咧咧,乐于助人,梁舒茵刚踏进寝室她就热情地迎上来。
“同学你好,我叫陈汝棠,文学系新生,很高兴认识你!”
梁舒茵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随即伸手回握:“你好,我叫梁舒茵,我是化学系新生。”
陈汝棠将人拉到座位上做好,然后抓着她的手问:“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不是一个专业的?”
梁舒茵不太习惯和人太亲密,但面对陈汝棠的热情也没有表现的太抗拒,“不知道,可能我们来得太早了,就这样给安排了。”
陈汝棠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又兴奋地说:“你是化学系的!好厉害,化学系的女同志很少诶!”
“对了!我哥也是化学系,比我们大两届快毕业了”
梁舒茵震惊的看向她,还不等梁舒茵问,陈汝棠就倒豆子似得全倒出来了。
“他是政策刚出那年考进来的,我比他稍微差一点,备考了两年才考上,还被调剂到文学专业了。”
可能是陈汝棠一个人在宿舍待了一个星期,憋坏了,拉着梁舒茵聊了一下午,梁舒茵对陈汝棠家的狗都熟悉了。
对学校各项情况都熟悉的陈汝棠拉着梁舒茵去食堂吃了饭,回去的路上一路支支吾吾像有话说。
梁舒茵怕她憋坏侧头笑着问:“你要说啥就说吧,别一会憋坏了。”
陈汝棠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眼梁舒茵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看你刚刚吃饭打的都是素菜,是不是……不太好?”
陈汝棠问的委婉,家庭条件几个字也被她含糊的吞掉。
梁舒茵不觉得尴尬,笑着大方的承认:“是啊,学费生活费需要自己赚所以平常就节省一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陈汝棠再问梁舒茵为什么不向家里要钱就是真正的没有眼力见儿了。
她一拍手冲梁舒茵说:“我想到我哥他们导师收实验室助理,很累,但会发补助!就是门槛还挺高,要不我帮你问问?”
梁舒茵知道陈汝棠家境好,以为她好心最多也会说借给自己一些,没想到她想的是怎么帮助她自己赚钱。
梁舒茵还在感动,陈汝棠又说:“你们刚好是一个专业的,对口,这样对你学习也有帮助,又能学习又能赚钱,虽然会分走你的精力但对以后也很有帮助。”
“谢谢你……”梁舒茵从前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纯粹的善意,一时之间说话有些哽咽,还不等她说其他就听见陈汝棠兴奋的一招手,大喊道:
“哥!”
顺着陈汝棠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瘦高清隽的男生打对面走来,洁白的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节手腕,青筋鼓起有些不同他外表的力量感。
这也是梁舒茵如此直观的对书本里清风霁月这个词有了实感的认识,眉似月,眼如星,衣冠胜雪。
树叶在风的抚弄下簌簌作响,陈汝棠拉着梁舒茵一蹦一跳地跑到陈春生面前笑嘻嘻的介绍:“哥这是我室友,叫梁舒茵。”
随后又转过身冲梁舒茵介绍:“舒茵这是我哥,陈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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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陈春生浅笑着礼貌伸手:“你好梁同学。”
梁舒茵伸手回握,陈春生的手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暖的、柔和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好,陈同学。”
两人的手一触即离,分开时梁舒茵察觉到手心被带过引起一阵酥麻感,梁舒茵抬头看着陈春生,只见他仍旧是浅笑着看着她。
梁舒茵只觉得是自己多心,陈汝棠的声音很快响起。
“哥,不是说你们实验室在招助理吗?你看看舒茵咋样,也是化学系的。”
听到陈汝棠的介绍陈春生微微挑眉,看向梁舒茵的目光里带着探究和欣赏,西南国防大学的化学系是王牌专业,分数线非常高。
和自己妹妹这种踩着线进来的不同,能报西南国防大学化学系的绝对在本省都是前十的成绩。
陈春生点点头看向梁舒茵道:“我替你问问导师,明天或者后天给你答复。”
随后拍了拍陈汝棠的肩说:“好好学习,上了大学不比在家了。”
陈汝棠乖巧点头答应,等到陈春生走远后陈汝棠才兴奋的抓着梁舒茵的手又叫又跳:“耶,太好了!”
梁舒茵看陈汝棠这么兴奋的样子觉得奇怪,捏了捏陈汝棠的脸问道:“答应去问又不是真被招了,你怎么这么高兴呢?”
陈汝棠揉了揉被捏的脸蛋笑着说:“我哥很少答应我请求,但每一个都是有十足把握才应下,你肯定可以!”
听到陈汝棠这么说梁舒茵也十分高兴,又回头看了一眼陈春生的背影,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格外好认,挺得笔直周身没有强大的攻击性的气息,却叫人不敢靠他太近。
像是对神祗敬畏,又像是对霜雪的畏惧。
因为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所以两人觉得就在宿舍看看书,也不去图书馆抢位置了,梁舒茵看书时十分认真,几乎整个人都沉浸在里面。
在陈汝棠第五次抬头看向梁舒茵想要找她聊天时,看见梁舒茵仍然保持着最开始看书的姿势就觉得头皮发麻。
学习如此认真,如此疯魔的样子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她哥哥,陈春生。6
如今好不容易拜托自己的哥哥,又来个梁舒茵,陈汝棠光想想都觉得以后的大学生活枯燥无望。
等到宿舍熄灯梁舒茵才放下笔上了床,她的床就在陈汝棠的旁边,两人头对着头,开启了在学校的第一晚。
梁舒茵从来没有过集体生活,所以她此刻是兴奋的,而陈汝棠则是一个精力过剩的人,她时刻兴奋着。
月光明亮,两个少女躺在被子里,眼睛都闪着兴奋的光,最终来说陈汝棠先打破了安静,她问到:“舒茵,老家是哪里的啊?”
“北城,你应该没听过,一个小的县城,离这里很远。”
“是没听过,你为什么报西南国防大学啊,你不像我踩着线进来的,你读的化学,肯定是高出分数线许多来的。”
“因为这里远,也因为想为祖国尽一份力。”
陈汝棠不知道梁舒茵为什么会想找一个离家远的地方,但从之前的交谈告诉她,不应该问下去了。
于是她转移换题道:“舒茵,你谈过恋爱了吗?”
说道一半陈汝棠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不好意思一样。
“没有,但我结过婚了。”梁舒茵平静的回答。
父母疼爱的被保护的很好的陈汝棠不能理解,她翻了个身,用手支着身子问:“怎么会呢,现在不都是恋爱自由了嘛?”
黑暗中梁舒茵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陈汝棠,眼中的光明明灭灭,随后说道:“不一样,我们那个小县城结婚都早,我已经算晚的了……”
随后梁舒茵也翻了个身,像陈汝棠一样支起身子问到:“别说我了,你谈过恋爱了吗?是什么感觉?”
陈汝棠还没替梁舒茵难过多久就被梁舒茵的话题引走了注意,她很快羞红了脸,声音都不像平常那么活力中气十足,而是带着小女孩的娇羞。
“我也没有,但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和他是通信认识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文采的诗人。”
“他的文字像一束光,破开黑暗向世界送去阳光,只可惜,这些年他都没有碰到他的伯乐,一直郁郁不得志。”
借着月光梁舒茵能看到陈汝棠的表情,随着她说的话变化,提到心上人了不得的文采时眼底闪烁着崇拜也敬仰,说道心上人得不到赏识时有蓦地低落下来。
少女的情绪是那么充沛,喜欢是那么热烈又直白,像眼底容不得一点沙子般纯粹,只靠爱就能支撑她完成很多伟大的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样的陈汝棠让梁舒茵想到了曾经热烈付出的自己,一样不顾一切,一样倾尽所有,她知道这样大概率会头破血流,但她没有扫兴,要品尝过才知道值不值。
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命不好。
结束了感情话题后两个人又聊了许多,陈汝棠给梁舒茵讲这自己以前上学的故事、讲和哥哥一起长大的糗事。
梁舒茵也给陈汝棠讲自己种菜喂鸡的小事,讲如何分辨河道的深浅,讲在小河里光的折射下如何才能一击必中插中游动的鱼。
两个人头靠着头,像小孩一样眼睛亮晶晶地聊着自己的事,对方过着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但两个善良的孩子没有嫉妒没有轻视,有的只是对未知的事情的好奇。
夜渐深,宿舍窗外是茂密的树林,蝉鸣不止,月光短暂的被流动的云遮挡,两人聊着聊着先后一歪头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一大早梁舒茵就醒了,因为新生还没有开学所以没有规定的起床时间,但梁舒茵仍然起床学习。
等她买完早餐回来陈汝棠都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看着酣睡的陈汝棠,梁舒茵不知不觉间又想起她那个礼貌疏离的哥哥,心道:‘这两人真是截然不同’。
另一边刚踏入实验室的陈春生三伏天里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没当回事儿,换了衣服进了实验室。
此刻实验室里人还不多,只一台机器轰隆隆地运作着,陈春生带上护目镜也投入了其中,等到踏出这扇门已经是下午了,轮岗的人去打了饭菜众人围在一起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一点形象地埋头吃着。
陈春生吃饭很快但斯文,将碗筷收起后走到导师面前问到:“王教授,我们实验室不是要招个助理吗?我有个人选推荐。”
王教授闻言吃惊看向他,他这个弟子天赋极佳,和人相处也有理有度,像这样开口要引荐人还是第一次,他连忙说:“说说看。”
“是个化学系的新生,女生做事比较细致,能上西南国防大学化学系的专业能力自然也不差。”
王教授点点头,随后问到:“叫什么名字?我去查查排名。”
“梁舒茵。”陈春生回答。
王教授瞬间放下手中的筷子:“梁舒茵?!”
“x省状元,今年西南国防大学招收的唯一一个省状元,和你一样成绩报考北大绰绰有余,但选择来了咱们这儿。”
陈春生听到王教授的话也惊了,他只是为了妹妹的请求提了一嘴,他想到这个女生厉害但没想到竟然是今年的省状元。
而且自己妹妹向自己介绍的时候也完全没有说过,怕是梁舒茵压根就没有告诉她,不然以她咋咋呼呼的性子不可能介绍的时候不和自己说。
很快陈春生就压下来心里的震惊,问道:“所以招她做助理吗?”
王教授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还招什么助理,这个课题带她一起吧,她可以的,你去联系她吧。”
梁舒茵也没想到还没开学自己就已经得到了其他人毕业都不一定有机会挤进去的项目。
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陈汝棠转告的,梁舒茵在宿舍看书,陈汝棠刚从外面买完饭回来,在楼下看见自己哥哥,得知写个消息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飞快跑上楼告诉梁舒茵这个好消息了。
“舒茵!梁舒茵!我哥说成了,不仅如此还是破格招进去一起参与研究,不是助理的身份!”
两个人的尖叫声冲破天际,梁舒茵被陈汝棠感染第一次如此外放自己的情绪。
又或者说是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被人肯定优秀是什么滋味,她此刻的兴奋、开心都不含一点假。
兴奋散去,此刻她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女生,这个灿烂的,甚至不知道世界还有阴暗面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真诚的说了句‘谢谢’。
谢谢她保留尊严的帮助,谢谢她不遗余力的照亮,谢谢她让她离开苦闷生活的第一天就感受到善意和美好,让她实打实看见了未来的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梁舒茵都泡在实验室,哪怕没有需要她的地方也在旁边观摩学习,因为没有多余的防护服,最里面的研究室的辐射太大,梁舒茵没办法进去。
所以每次陈春生从里头出来梁舒茵都会缠上去要他的笔记,没法切身参与,但看着这些实验数据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很快到了新生入学的时间,大批的新人涌进,脸上大多养洋溢着憧憬和大展宏图的渴望,入学大会上慷慨激昂的宣誓,和励志的发言让梁舒茵对接下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大会的最后校长大手一挥,将新生们扔到了农村,农忙时节去帮附近的村民收水稻,以专业为单位分到不同的村里。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梁舒茵没有太大的感觉,她从小到大都在农村,对这些安排没有一点不适。
宿舍随着开学已经陆续住满了,她们这个寝室都是混住,一共六个人都来自不同的专业,梁舒茵和她们简单的认识了。
因为不在一个专业交集不多就没有其他过多的联系。
刚回到宿舍陈汝棠就忍不住向他抱怨:“怎么办啊舒茵,我们这和当初的下乡有什么区别啊。”
“我们家当年是我哥下的乡,我留在城里了,我不会,我们两还不在一起我怕别人嫌弃我干活慢。”
梁舒茵轻轻拍着陈汝棠的背安抚道:“没事的,我们只是去帮忙,活不会太多的,慢慢来不会有人怪你的。”
陈汝棠看着安慰她的梁舒茵皱了皱鼻子说:“舒茵,你真厉害,读书这么厉害就算了,这些农活也都懂。”
梁舒茵有些震惊地看着陈汝棠,她而是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想过会干活还会被夸,这在以前是她在那个家里能有一口饭吃的办法。
她的父母从来不会夸赞她,她做活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梁舒茵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将头靠在陈汝棠的肩上闭上眼笑着说:“你也很厉害,知道许多我没听过的,而且还能像个小太阳一样治愈着别人。”
梁舒茵她们专业被分到最远的村里,等到集合的时候她才知道陈春生和他们一起,为了方便管理会有学长带着他们一起。
因为他们村远,所以有村民开着轰隆隆的拖拉机来接他们去。
沿途可以看见路旁的田里一片金灿灿的,三两个村民带着麦秆编织的草帽弓着腰在田里忙活着。
等到他们到达已经是下午了,火红的夕阳映照着半边天空都是橘黄,山间偶尔传来乌鸦嘲哳难听的啼叫,在傍晚时分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所有人都被打散分在不同的村民家里,家里条件好一些的就领两到三个回去,家里条件一般的就领一个。
等到梁舒茵的时候班上的女同学已经分完了,只剩她一个女同志就被分给了一个条件不太好的阿公阿婆家里。
在村子的最末尾,梁舒茵顶着月光走到门前时一幢红泥和着麦秆制成的土砖房,院墙不知道什么原因只建了一半,另一半是竹篾扎成的篱笆,篱笆下是翻好的菜地,种着些应季的蔬菜。
梁舒茵走到仅到她胸口处的竹编的院门前轻轻敲门:“有人吗?我是来帮忙的收谷子的学生。”
里头听见声音很快响起一阵动静,里头应道:“诶,稍等啊娃娃。”
说话间里头出来一个头发花白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头,那人替他开了门带她去了安排的小房间愧疚道:“我们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委屈你住这儿了,被褥是干净的,将就一下哈娃娃。”
梁舒茵听着他们夹杂着方言的话,半猜半蒙地知道是什么意思后,连声道谢。
第二天天刚亮梁舒茵就听到外面传来叮呤咣啷的做饭声,起床出门看是爷爷奶奶在做饭,见她起来奶奶连忙招呼:“娃娃起来了,快去洗脸,马上就吃饭了。”
等到她坐到桌前才发现这说是早餐,但实在太丰盛。
压箱底的腊肉,自己去捞的晒干了的小鱼小虾还有蒸的嫩嫩的水蒸蛋。
梁舒茵看着满桌的菜,知道这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招待她的饭菜,她不知道这些小鱼小虾他们老两口拖着岣嵝的身体要捞多久才凑得齐一碗。
一般这种帮个忙,只待一两个星期的情分随便给一口吃的都算不错了,他们却招待的如此丰盛。
“怎么做这么多啊,吃不了的,别浪费了。”梁舒茵端着碗十分不好意思道。
奶奶用她粗糙长满茧子的手拍了怕梁舒茵的手背:“吃啊娃,大老远跑来我们村里帮忙可不容易,还是大学生哩,可厉害了,吃些有营养的补一补。”
说着拿搪瓷勺舀了一大少水蒸蛋给梁舒茵。
梁舒茵堆的冒尖的碗里又被扣上一勺水蒸蛋,滑嫩嫩的,在碗里颤巍巍的,这是村里人最喜欢给孩子吃的东西,上头再淋上两滴香油,能给人香一个跟头。
可这是小时候梁舒茵的奢望,梁玉珍吃水蒸蛋的时候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咽口水,碰到喂饭的周艳梅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可能会挨一筷子。
嘴里骂骂咧咧道:“晦气的东西,一脸扫兴的样,装成这个样子给谁看呢?是我们家亏待你了还是怎么?”
久而久之梁舒茵就不再敢眼巴巴的看了,到后来自己打工,嫁给蒋绍荣之后也没再给自己做过一次水蒸蛋。
她年少时总渴望,探头想要够到的欲望,被无数次筷子头一下一下给敲下去,哪怕那双控制的手后来鞭长莫及,她也不敢再探头了。
挨过的打受过的痛深深的刻进了记忆里,但此刻相识不过二十四小时的陌生人以摧枯拉朽的强势姿态将童年的噩梦驱赶了。
奶奶强势的舀起一勺鸡蛋羹扣进她的碗里,连同过去二十多年时间里的阴影和自卑一同驱散。
像个蛮不讲理的人强势的挤进她的记忆里驱赶了她心里的荒芜之地。
梁舒茵的谢谢中夹着几不可查的颤抖,她低头吃着二十多年来第一口鸡蛋羹,眼泪毫无预兆的砸进碗里。
原来鸡蛋羹是这个味道啊……
爷爷奶奶眼神儿不好,并没有看见梁舒茵那滴浸着前半生委屈的泪,只笑呵呵地说:“吃慢点,不着急。”
梁舒茵打小就下地,学习她不敢说,但下地她一定是班里最麻利的,男同志和女同志分的活不一样多,梁舒茵一个上午就干完了女同志一天的活。
她顶着热得红扑扑滴汗的脸问管他们的陈春生:“我上午干完了活下午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陈春生看着收完之后码的整整齐齐的一小块田,又看看累的小脸泛红的梁舒茵问到:“可以是可以,但你去做什么呢?为了安全起见不能离开村庄。”
梁舒茵听到可以立马扬起小脸,露出洁白的牙,点着头道:“不出村,去附近的河里摸鱼,我住的那户人家是年龄有些大的爷爷奶奶。”
“今天早上因为我,他们煮了腊肉,炒了小鱼小虾,还蒸了鸡蛋羹,我没有别的能给他们,抓点鱼给他们。”
陈春生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笑得灿烂又热烈的女孩眼神有些慌乱,心跳漏了一拍,他从那张明媚的笑脸上移开目光,语气带着几不可查的慌乱:“下水要注意安全,我做完手里的活去帮你,或者你等我一起。”
梁舒茵有些受宠若惊陈春生在她眼里是个看着很好相处,但实际和人永远保持着距离的人,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帮自己呢?
但又想着他是陈汝棠的哥哥,可能受她之托吧。
“好的,不怕我是我们村抓鱼最厉害的,没事儿的!”梁舒茵道过谢很快就甩着马尾跑回去了。
回到村尾,和家里的正在晒发了霉的黄豆的爷爷奶奶说,他们一边夸一边担心的。
“茵茵真能干啊,一上午干完了人家一天的活,河边就不去了,太危险了,小孩子不能去河边玩水的。”
梁舒茵干活利索被夸猛地不好意思,等到被说小孩子不能玩水的时候脸就更红了,她心里比此刻的天还要暖。
她一边逗爷爷奶奶说自己以前是村里抓鱼最厉害的,一遍手舞足蹈地给他们掩饰自己抓鱼的样子,逗得他们乐得直不起腰。
这也是梁舒茵鲜少展示自己如此鲜活的一面,以前在家总怕被爸妈打骂,嫁给蒋绍荣之后又怕被他不喜欢。
如今倒是第一次像个小孩一样大肆向陌生的长辈展示自己,别扭又生涩地撒着娇。
吃完饭爷爷奶奶死活不让梁舒茵出门,说现在的太阳太毒了,一定要让她休息一会儿再去。
等到太阳微微西斜,陈春生提着桶从村东头走来,站在篱笆外往里看时梁舒茵才刚刚午休起床。
陈春生笑着说:“走吧,让我见识一下你抓鱼的技术!”
梁舒茵闻言左手提着桶右手拿着抄网和爷爷奶奶打过招呼之后飞快地出了门。
两人走到小河边,小河的水不深,连着出了好些天的太阳河岸烤的有些干,梁舒茵脱了鞋,放下桶,拎着抄网卷起裤腿就下了水。
水堪堪漫过小腿肚,梁舒茵弓着腰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
陈春生看着梁舒茵,眼神不由自主地被梁舒茵的小腿吸引过去,白腻腻的小腿肚,浑圆丰满,和脸上手上晒得健康的小麦色不同,漂亮的腿在粼粼的水面上正散发着莹白的光。
只一眼陈春生就红了脸,什么时候自己竟成了这样的登徒子!
还不等陈春生在心里唾弃自己,就被一阵扑腾的动静打断。
梁舒茵眼疾手快的下抄网去捞游过她脚边的鱼,只一下网兜里就躺了条手臂长短的鲈鱼,她大笑着将网兜举起来给陈春生看,网兜里的鱼挣扎着,水珠晃动落在她的脸上。
梁舒茵一边笑,一边躲飞溅的水珠,嘴里大喊着:“春生哥!快看!”
陈春生连忙提着桶跑过来接过,嘴里是毫不吝啬的夸赞:“真厉害!一下就捞着了,哟这得有三四斤吧!”
梁舒茵将头凑近水桶旁看着,两人的头几乎都要撞到一起了,梁舒茵才后之后觉向后退了一步。
陈春生的耳根也红透了,之后两人就各自摸着各自的鱼,不好意思再做声了。
陈春生没有梁舒茵那个技术,也没有带抄网,于是就再河岸边的石头缝里摸着田螺、蚌和小螃蟹什么的。
等到两人抓了满满两桶时天色渐暗了,烧红了半边天的夕阳也融化了两个身上最后的疏离。
装满的桶格外的沉,陈春生一手提着一桶,两只裤脚不平整地挽至膝盖,上面还沾染了些泥巴。
让陈春生整个人身上的气质看起来不再那么不染凡尘了。
梁舒茵走陈春生的身后,想起两人刚见面时陈春生周身散发着清冷又疏离的光,衬衣穿的板正,扣的严实。
如今雪白的衬衣上溅了不少泥点子,衣袖也半挽至手臂,提着桶的手青筋乍现,有着别样的反差感。
两人一前一后在农村的田埂中穿过,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原本离着两三个身位的两人的影子头靠头地倚在一块。
梁舒茵回道村尾爷爷奶奶家时老两口已经做好饭坐在院子里等着了,还时不时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腊月大老远瞧见了挥手示意,嘴里大喊:“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抓了两大桶呢!”
说完从陈春生身后跳过三两步越过他向家跑去,爷爷奶奶一听见梁舒茵的声音就起身开了院门,在门口迎她。
陈春生将两个装的满满的桶放在院子里后被留下一起吃饭,老两口对家里有年轻人好像格外高兴。
一顿饭吃完老两口的嘴角就没下去过,一个劲地夹菜。
日子就这样过着,每天白天下地一起干活,得空了就下河摸鱼,连院子另一边的空地梁舒茵都给翻好,搭上篱笆种上了菜。
时间什么都留不下,它只能推着你往前走,对别人来说累的倒头就睡,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农忙生活对梁舒茵来说是感受亲情的唯一途径。
这两个和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给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她是感激的,是贪恋的。
离开前一天晚上三人吃晚饭就像平常的一家人一样坐在院子里乘凉,奶奶坐在梁舒茵的右手边蒲扇一下一下扇着,替她赶蚊子。
第二天离开时梁舒茵偷偷留下了兜里的钱,连告别都没有,她只说我去读个书,放假了就回来看你们。
依旧是村里的人开着拖拉机送他们回学校,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村庄,和来时不同,回去时小队里的人都叽叽喳喳,兴奋极了,脸上大多晒得黢黑。
拖拉机的轰鸣在西南国防大学校门口停下,众人跳下车后纷纷快步往学校宿舍走去,想要好好洗去一身的疲惫。
梁舒茵下车后却怔愣在原地,她看到了一个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蒋绍荣。
蒋绍荣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不变的是依然挺得笔直的脊背,和星眉剑目充满攻击性的脸。
军绿色的军装一丝不苟,往清纯洋溢的大学门口一站,更衬得他成熟刚硬的气质,旁边还有不少女生带着少女的娇俏偷偷往他那边看。
他什么都没变,站在人群中依旧是焦点般的存在,可他看向梁舒茵的眼神确实如有实质般的哀伤。
好似他的一片真心被她辜负,碎成了一片一片。
梁舒茵没想躲,只看着蒋绍荣向她走来,像是要兴师问罪。
还不待梁舒茵做出反应就落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蒋绍荣抱她的力气太大了像是要将人勒进身体里一般用力。
梁舒茵感受到勒住自己的手在颤抖,抱住自己的人明明是掌控者却更像一个需要人施舍的下位者。
突然,一滴温热划过梁舒茵的脖颈,蒋绍荣的声音是失控的颤抖:“舒茵……舒茵。”
梁舒茵愣在原地,蒋绍荣哭了。
条件反射似的梁舒茵的心口蓦然一滞,钻心的痛蔓延着,但她没有做出回应,她只垂着手站在原地任他抱着。
半晌蒋绍荣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松开了紧紧抱住梁舒茵的手,只是一双眼睛还死死地落在梁舒茵的身上,生怕他一个不留神眼前的人又消失找不到了。
蒋绍荣试图看进梁舒茵的眼睛,想要在她眼底看出一丝的心疼,留恋或者不舍,但注定让他失望。
梁舒茵只是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儿,冷眼看着蒋绍荣的反应。
蒋绍荣有些心慌,从前梁舒茵眼底的依赖、爱慕、欲言又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冷漠和平淡。
久久的沉默让梁舒茵心烦,她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
蒋绍荣这才回答:“来找你,你一身不吭就走了,我担心你,怕你一个人过的不好,我申请调过来了。”
听到蒋绍荣的回答梁舒茵皱了皱眉而后问:“没看到桌上的离婚协议吗?你签了我们就没关系了,还找过来做什么?”
蒋绍荣已经做好了要面对梁舒茵冷言冷语的准备,饶是如此现在听到这样冰冷的话从梁舒茵嘴里说出时蒋绍荣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着。
他伸手去拉梁舒茵的手,摸着生了茧了掌心心疼道:“不离婚,不是和你说了要你等我回来聊,我们好好过日子的吗?”
“你照顾不好自己,我不放心,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错了,怪我太晚看清自己的心了,怪我曾经的所作所为伤了你的心。”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再也不会有你最亲近的人伤害你的事情发生了。”
梁舒茵听他说完,抽出了自己的手,用平静地有些绝情语气说:“不好,我不想再跟你重蹈覆辙。”
“我真的看不懂你,我想好好过日子的时候你满心满眼只有梁玉珍,等我放下了,要自己好好生活时你又跑过来说你只要我。”
“蒋绍荣,蒋团长,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啊。”
梁舒茵的最后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榔头一样敲在蒋绍荣的心,在警告他他的伤害,他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曾经有多么残忍。
蒋绍荣再也顾不上他曾经最看重的脸面连忙辩解:“我没有舒茵……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吧,我都会改的。”
“我知道自己以前混蛋,我和你童年的加害者一样不值得原谅,我不敢奢求原谅,但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吧,别给我一次判了死刑。”
“你离开的那些日子我太难受太难受了,什么我都可以改,但是你别再提离婚了好吗?”
梁舒茵沉默了,蒋绍荣千里迢迢过来,说为自己申请调到这个偏僻的地方,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可是这也没有办法磨平她曾经三年付出的无疾而终。
蒋绍荣或许真的感觉到后悔,觉得曾经自己的是错的,可是那又如何呢?
过去她受到伤害,三年日夜的付出、苦等,亲眼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去冷落自己照顾别人难道就是假的吗?
唯一能抹平伤痕的是时间,是她日渐强大的内心,而不是一句道歉,和一些只能感动自己的行为。
梁舒茵抬眼直视蒋绍荣通红的双眼,道:“我们好聚好散,我如果你想求一个原谅求一个心安我可以告诉你,我原谅你了。”
“但再要别的我给不了了,我扪心自问三年对你从来没有亏欠,所以离开我可以拍着胸脯坦坦荡荡的走,你呢?为什么来道歉,为什么来低头,是因为亏欠吗?可是我不要亏欠啊。”
蒋绍荣还打算辩解什么就被来人打断。
“舒茵!”陈汝棠站在校门口冲她招手,陈春生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距离也看着这边。
梁舒茵后知后觉自己和蒋绍荣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有些不好意思,低声撂下一句:“别来找我了,放过我吧。”
说完她没再回头看蒋绍荣一眼,向陈汝棠走去。
陈汝棠上前两步环住她的手臂亲热地问:“舒茵,累坏了吧,你比去的时候黑了不少呢,走吧,一起去二食堂吃饭,我哥请客!”
梁舒茵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这怎么好意思……”
话没说完陈春生就打断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走吧,刚发了工资一起吧。”
三人笑闹着走远了,只留蒋绍荣还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暗自神伤,也是这次见面让蒋绍荣意识到梁舒茵没有自己好像活的更好。
他不经恐慌,梁舒茵是不是就真的就这样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她又更广阔的天空和未来。
蒋绍荣是一个星期前来的这边,紧赶慢赶地在半个月内将工作交接完成,踏上寻找梁舒茵的路上时他是激动是紧张却唯独没有现在这种恐慌。
或许是他给自己的预想太过美好,觉得梁舒茵不会舍得真的离开自己,只要自己诚心道歉认错就能改变他们两个人分开的情况。
到了这边发现在学校根本找不到梁舒茵的人,除了第一天前去部队报道之后的几天蒋绍荣一有空就守在西南国防大学门口等着。
刚到部队很忙,需要跟新部下树威,需要熟悉这边训练的模式,每一次下训之后其他人回去休息只有蒋绍荣直奔梁舒茵的大学,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又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第一天时他还满心憧憬,见到梁舒茵要和她说什么,要怎么样哄她,还会幻想梁舒茵看到自己之后惊讶的模样。
后来第二天、第三天过去蒋绍荣还是脸梁舒茵的影子都见不到,心中开始擂鼓,他一路上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要是梁舒茵不在这里自己该怎么办。
天堂地狱的落差感几乎要逼疯他了,之后的几天蒋绍荣找到快麻木了,他甚至打电话回去询问政委给的信息是不是正确的。
又无数次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了地方,最后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他和梁舒茵到底有没有结婚,梁舒茵有没有爱过他。
所以刚刚猛然看到梁舒茵从拖拉机上下来,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时他不敢去认,垂在裤缝处的手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这对一个拿枪的军人来讲是致命的。
当将人抱进怀里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好像自己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活下去的氧气罐。
蒋绍荣将自己的头埋进梁舒茵的颈窝,闻着家里自从梁舒茵离开后就越越来越淡的那股香味,像一个吸毒的瘾君子,这一刻他才如有实感心心念念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
之后梁舒茵像刀子一般的话都抵不过此刻他切实拥抱到了怀里的人来的冲击,如果找到、拥抱她的代价是这个他愿意。
知道梁舒茵在这所学校还能找得到人,蒋绍荣没有无望等待的那几天紧绷了,哪怕现在梁舒茵并不愿意见她,但她就在这儿,她还是自己的妻子不是吗?
另一半梁舒茵没有跟陈汝棠、陈春生两人去二食堂,在校门口会答应或许是蒋绍荣在身后看着,她不想显得自己很狼狈,她想告诉他离开他之后自己过得非常好,交了朋友也有人关心。
之后梁舒茵就开始了宿舍、教室、实验室、食堂四点一线的生活,非必要的事情绝对不外出。
饶是如此也躲不掉蒋绍荣,梁舒茵每天总会在食堂门口、宿舍楼下、实验室外面看到等待的蒋绍荣。
摸清梁舒茵课表之后雷打不动每天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送一些不贵重但看得出满满心意的礼物。
不论梁舒茵说多难听的话都赶不走蒋绍荣,和以前将自己脸面看的极重的蒋团长判若两人。
后来梁舒茵渐渐能够习惯蒋绍荣的出现,无视就好。
一天从实验室出来梁舒茵正和陈春生并肩走着,讨论着刚刚实验的进度,陈春生抬眼偶然瞧见树底下盯着他们的蒋绍荣。
蒋绍荣来的这些天他基本清楚了她和梁舒茵的关系,他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梁舒茵的事情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关心。
实验室的人趁梁舒茵不在偷偷聊梁舒茵和外面那个天天等她的男人的八卦,放在以前他一定不屑一顾做自己的实验,但现在就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关于梁舒茵的八卦。
陈春生微微偏头弯了些腰小声问道:“要躲吗?”
梁舒茵诧异陈春生的突然提出的帮助,随后摇头拒绝:“不用管,会走的。”
是的,这些天梁舒茵已经开始冷处理,看见了就当没看见一个眼神不给,一句骂重话不说,将人当成空气,碰了一鼻子灰的蒋绍荣自然就走了。
陈春生见梁舒茵拒绝也没有再说,只顺手拿走了梁舒茵捧着的一叠书笑着说:“我替你拿吧,上实验室怎么也带这么多专业书啊?”
梁舒茵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实验我们还没学到,我抽空自学一下,况且你们的进度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陈春生随手翻看了一下梁舒茵专业书上的笔记,随后道:“你已经很厉害了,你们专业课才学了四分之一不到吧,你已经整本书快自学完了。”
“我们进度快是因为我们来的久啊,在等你一年估计都要给我甩后头去了啊。”
梁舒茵被夸的不好意思,笑着摸了摸鼻子:“没有那么夸张……”
梁舒茵话还没说完就被蒋绍荣黑沉着脸怒气冲冲过来的样子吓了一跳。
蒋绍荣知道梁舒茵不想见她,也只打算远远地瞧着她就好,可是看着她身边的男人侧头弯腰和他说话,两人还有说有笑的蒋绍荣就嫉妒到发疯。
这些原本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梁舒茵以前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笑,只会依赖自己,如今看到梁舒茵的生活有了新的人,自己逐渐变得可有可无就控制不住。
他在梁舒茵的面前站定,双眼赤红,下颌的线条绷紧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梁舒茵,好像她是什么负心汉似的。
半晌他只像失了力气一样叹了口气,缓了声音:“舒茵,能不能谈一谈。”
梁舒茵看着她通红的眼,憔悴的脸最后点点头说:“行。”
蒋绍荣像不敢置信一样猛地瞪大了眼,随后握拳抵住唇轻咳两声缓解尴尬一样,随后开口:“我们去茶馆吧,安静。”
梁舒茵不置可否,示意蒋绍荣带路。
蒋绍荣板着脸看着一旁的陈春生,轻轻挑了半边眉说道:“同学,麻烦把舒茵的书给我,我替她拿就好。”
陈春生看了眼梁舒茵,见她没有抵触的反应就将手里的书交给了蒋绍荣。
蒋绍荣捧着梁舒茵的书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斗胜的公鸡一般,走在梁舒茵的旁边,走到停在校门口的车前又替梁舒茵开好车门,随后才绕去驾驶位。
梁舒茵看着他幼稚的行为没有说话,她不能理解蒋绍荣的改变,一个原本爱梁玉珍爱得非她不可,处处关照,结了婚都能不顾留言对她好的人。
因为自己一份离婚协议书和远走他乡就幡然醒悟,决定痛改前非着怎么说都觉得像是个玩笑。
她甚至更愿意相信蒋绍荣只是因为家里少了个人他不习惯,觉得空空荡荡,或者下班回见没有热乎乎的饭菜心里有落差才来找她也不愿意去信蒋绍荣是因为爱上了她。
因为这太荒谬太讽刺了,这么多年换不来的爱仅仅因为她离开就得到了,或者说他只喜欢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如果是这样那样从前的她就太可悲了。
茶馆离得不是太远,一家小铺面,店里都是竹编的桌椅,房子陈旧却干净,散发着木香和茶香混合的味道,令人闻着就心旷神怡。
蒋绍荣带着梁舒茵进了包间,一间可以看到后院的房间,外头太阳仍旧炙烤着大地,但后院植物茂密,一颗巨大的枇杷树的枝叶伸展至窗边,撒下一片阴凉。
“一壶凉茶,两份冰粉。”蒋绍荣冲跟过来的老板说道。
东西很快上齐,屋外一边是客人嘈杂的声音和老板招呼的声音,另一边是后院的蝉鸣蛙叫。
“要谈什么谈吧。”梁舒茵坐在蒋绍荣的对面说道。
梁舒茵像完成公事的态度让蒋绍荣原本因为梁舒茵在疑似前敌面前没有驳自己面子的小窃喜都消失了。
他想好好说,可开口就是:“我们没有离婚,我觉得你应该跟别的男人保持距离。”
蒋绍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原本只是想告诉梁舒茵自己不喜欢看到她和别人靠的太近,自己难过,但开口却像把刀子。
梁舒茵听完垂着眼皮许久都不曾给蒋绍荣回应,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过往蒋绍荣和梁玉珍的种种都浮现在眼前。
一幕幕都像是巴掌扇在脸上,从前她可以说服自己蒋绍荣只是不懂,不清楚那是过分的举动,但现在她知道,蒋绍荣完完全全清楚和异性的界线应该在哪,甚至他的警戒线还要更敏感。
哀莫大于心死,梁舒茵消化完内心的汹涌澎湃的情绪后重新抬眼看着蒋绍荣,开口冷静得体:“我和异性的距离哪里有问题吗?如果觉得有可以去学校纪检我。”
蒋绍荣看着梁舒茵的反应一下就慌了,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梁舒茵反问:“你是觉得我永远是你的附属品、所有物,什么都要围绕着你转,冷待你、忽视你你就受不了?”
“可是蒋绍荣,这样的日子我实实在在过了三年,你三个星期都不到就跑来质问我这些,觉得我过分,你有没有一瞬间反思过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呢?”
“我们连一个指头接触都不曾有,我行得正坐得直,你呢?你敢说你和梁玉珍完全清白吗?”
“原本我想就这样翻篇,你签完离婚协议我们好聚好散的,为什么要来打扰我平淡的生活?甩开我你就可以和梁玉珍没有阻碍地在一起了啊,我相信周艳梅她不会阻拦你,她恨不得你早点和我离婚娶她的小女儿。”
梁舒茵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平复激动的话语挑起来的情绪。
蒋绍荣被梁舒茵几个连环问题砸的头脑发昏,没有办法回答梁舒茵的话,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梁舒茵的手,却又顾忌着什么又收了回来。
他缓缓开口:“对不起舒茵,我不是想质问你,我就是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难受,我是爱你的,早在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就爱上你了。”
“是我太迟钝,忽视这份感情,伤了你的心,我向你保证以前发生的事以后再也不可能发生了。”
“我知道以前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否认,是我的错我没法为自己辩解,但是从我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只想要你了,我不想再和其他人结婚,我只有你一个妻子,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有任何人了。”
这时梁舒茵第一次从蒋绍荣的嘴里听到爱她,和只有她一个妻子这种话,第一反应就是眼眶一热,想哭。
她这么多年就希望有人能说爱她,小时候被父母厌弃,长大嫁人了被丈夫忽视,她一直在渴求爱,现在蓦然有人说爱,哪怕她已经不需要了,第一反应也是心尖微颤,泪在眼眶里打转。
梁舒茵的精神世界从原本渴求贫瘠的爱,到现在只靠自己就能生根发芽长成郁郁葱葱的大树,可蒋绍荣的这一滴甘露还是让她这可大树被不可避免的撼动了。
许久梁舒茵才平复情绪,她说:“太迟了蒋绍荣,我现在不需要了。”
说完梁舒茵起身出门离开了茶馆,只留蒋绍荣还呆坐在原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蒋绍荣都没有来打扰梁舒茵,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想要的安生生活,每天除了泡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就是上课,几乎没有一点娱乐活动,但她却乐在其中。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进入晚秋,南方秋天的冷不算太难以接受,学校主干道两边的树大多叶子都落了,满地的火红和枯黄,踩在上面窸窸窣窣听着格外解压。
宿舍没有单独的澡堂,习惯从实验室回来再提着小篮子去澡堂洗澡,恰好今天陈汝棠有事也晚了,两人就约了一起。
去澡堂的路上要经过一小段两边种满了枫树的路,山间的月一如既往的亮,哪怕天已经全黑也不影响看清脚下的路。
梁舒茵和陈汝棠从澡堂出来,乌黑的秀发擦的半干,露着水汽,氤氲澡堂出来后蒸腾的红扑扑的脸和瓷白的脖颈形成了反差。
和陈汝棠走在路上边走边聊些什么,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活泼乐观又青春洋溢,这是蒋绍荣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蒋绍荣站在宿舍底下,提着大袋衣服看着梁舒茵由远及近不由得想着自己曾经有见过梁舒茵这样轻松放肆的笑吗,答案是否定的。
梁舒茵走近后也看到了站在路旁的蒋绍荣,她的笑蓦然收住,看向蒋绍荣的眼也带着戒备。
自从上次茶馆不欢而散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如今过来梁舒茵害怕蒋绍荣又要开始没完没了的纠缠。
蒋绍荣被梁舒茵眼底的戒备刺痛了,他站在原地局促的将手里的东西举起给梁舒茵看,嘴里解释着:“我没想打扰你,降温了,我怕你带的衣服不够,给你送厚衣服来的。”
梁舒茵扫了一眼蒋绍荣提的袋子,满满登登一包,她没有犹豫的说:“不用,我自己有,你拿回去吧。”
蒋绍荣这样高大挺拔的一个人,此刻给人的感觉就像被抛弃的小狗,他缓缓开口:“特地买的,退不了了,你要是不要就只能丢掉了。”
梁舒茵沉默许久回到:“那就丢掉吧。”
蒋绍荣不可置信地看着梁舒茵,见她表情没有任何口是心非知道她是真的想彻底和自己划清界限。
他的悲伤如有实质,眼底的哀戚浓地快要溢出来了,连站在一旁的陈汝棠都忍不住偷偷拉了拉梁舒茵的袖子。
梁舒茵仍旧没有表情地回望着蒋绍荣,好像他的喜怒哀乐压根影响不到她。
片刻后蒋绍荣垂下了头,缓慢地转过了身,向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这条路空无一人,路上的树枝只零星地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摇摇欲坠,头顶的明月此刻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
梁舒茵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好似累极了一般开口:“蒋绍荣。”
蒋绍荣离开的脚步顿住,但他不敢回头,他怕那声呼唤是他的幻听。
“以后别再来了。”梁舒茵轻飘飘的声音被风吹散在这个深秋。
蒋绍荣瞬间感觉整个人都颓唐了,他的肩塌了,被梁舒茵那句轻飘飘,再小一些就散了话压塌了。
之后直到学校放假梁舒茵都没有再见到蒋绍荣,梁舒茵拖着行李和陈汝棠、陈春生兄妹告了别,他们两已经买好回老家的车票。
梁舒茵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她像个漂浮的浮萍,前二十年住在父母家却比外人还不如,后来住在蒋绍荣的家,如今两人分开她连个落脚处都找不到。
辗转了好几处,可哪一处才是她真正的家呢?没人能回答她。
突然梁舒茵记忆深处出现两张衰老和蔼的脸,离开时答应过的放假就回去看他们的,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想到这儿梁舒茵就像迷途中找到归处的旅人,或许有人正在盼着她呢?
这样想着梁舒茵提着行李跑到店里买了不少过年要的吃的用的,两只手都提的满满当当却不觉得累,因为心里有了盼头。
买完梁舒茵又直奔市场去了,她想碰碰运气有没有人是从小谭村出来卖东西的,好让她搭一段便车。
可惜事与愿违,梁舒茵问了一圈都没有,就在她准备灰溜溜离开时蒋绍荣走近。
面对蒋绍荣梁舒茵总是忍不住竖起身上的尖刺,她戒备地看着来人没有说话。
蒋绍荣瘦了,也跟结实了,他没有像之前一样被梁舒茵的态度打击到,只走进前问:“你是回家还是去哪,我送你吧。”
还不等梁舒茵拒绝蒋绍荣又说:“我知道你问了一圈没有找到能顺路的人,就让我送你一段吧,舒茵,我担心你,怕你过年没地方能去。”
极力掩盖的窘迫被蒋绍荣蓦然揭开梁舒茵时有些难堪,但他说的也确实没错。
最后梁舒茵坐上了蒋绍荣的车,一路上却还是一声不吭。
车驶在田野的泥路上,崎岖的路让车不住的摇晃,梁舒茵就在这样的摇晃中睡着了,蒋绍荣偶然转头才发现梁舒茵睡得正熟。
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梁舒茵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的样子了,车在村口外停下了,蒋绍荣坐在车上就这么看着梁舒茵。
看她被碎发挡住脸忍不住耸鼻皱眉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后伸出手替她将发丝拨开,在手触及时蓦然和她睁开的眼对上。
梁舒茵的眼里带着刚醒的水汽,平常锋利的戒备还没来得及换上,只问:“到了吗?”
蒋绍荣悻悻收回手点头道:“到了,在村口进去吗?”
梁舒茵点点头,随后下了车去后座拿了大包小包买给老两口的东西。
现在已经入冬,村里外头并没有多少人走动,都在家烤火,梁舒茵心里也忐忑,她知道爷爷奶奶有个孙女只是不常回家,她怕这次过去叨扰了别人。
蒋绍荣接过手,拿走了梁舒茵提的东西跟在她的后面,梁舒茵看了眼他,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走到院门口,梁舒茵和刚来这里第一天一样敲了敲挡不住任何东西的院门,屋里头很快传来爷爷的声音:“来啦!”
很快爷爷披着件大棉袄,穿着双拖鞋就来开门了,见到院外的人时先是一愣,随后大声冲里头喊道:“老婆子,茵茵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窸窣,很快一个小老太太钻出来,开了院门抱着梁舒茵嘴里不住呢喃道:“回来了,又瘦了奶奶给你蒸蛋羹嗷。”
爷爷走过来拍了拍奶奶的肩说:“外头冷,进家里说,这个小伙子是?”
蒋绍荣两手都提着东西没法握手,只好微微低了些头凑过去道:“爷爷奶奶好,我是茵茵的朋友,没打招呼过来没有叨扰到你们吧?”
爷爷忙笑着说:“没有没有,都来都来,人多热闹点好。”
说着就领着人往里头走,梁舒茵走在后面看着蒋绍荣的背影,她没想到他会怕自己不舒服自认朋友这个身份,更没想到他会学着爷爷奶奶喊她茵茵。
进了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屋里用几块转头在角落圈了块地正烧着柴火,顶上正从房梁上悬下来几根铁丝挂着腊肉在熏腊肉。
梁舒茵接过蒋绍荣手里的袋子,拿出两身替老两口买到冬衣兴致勃勃地让他们试穿,他们一遍埋怨梁舒茵乱花钱,一边笑的见牙不见眼。
蒋绍荣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突然察觉到梁舒茵要的是什么了,她要的是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爱,不论是亲人的爱还是伴侣的爱,她从来没有感受过,所以突然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爱也会让她沉溺其中想要汲取更多。
他以旁观者的角度一直在看梁舒茵和老两口聊天互动,问到他们的孙女今年又不回来梁舒茵脸上是惋惜和心疼,好像在埋怨孙女的疏离和冷漠。
晚饭是爷爷奶奶做的,取了柴火堆上的腊肉,攒了许久的鸡蛋和上次梁舒茵离开前抓的那些鱼都被腌好存起来了。
吃饭时奶奶一脸心疼觉得孩子在学校饿着了,都瘦了于是一个劲地给她夹菜,碗里冒尖了才依依不舍收回夹菜的手。
蒋绍荣则被爷爷拖着一起喝了两杯,一喝酒人就话多,爷爷抓着蒋绍荣问:“小蒋是做什么的啊?”
蒋绍荣喝下一口酒,回答道:“当兵的。”
爷爷拍了拍蒋绍荣的背道:“当兵好,我当年也是当兵的,还有照片呢,老婆子我照片给收到哪里去了?”
奶奶嫌弃道:“别老逮着人就炫耀了,小蒋是团长比你当年官儿高得多了。”
爷爷不赞同看了奶奶一眼:“我们当年的跟他们现在可不一样。”
奶奶没管老头子的抱怨转而问蒋绍荣:“你多大了啊?家里咋样?结婚没?觉得我们茵茵怎么样?”
“我们年纪大了,跟这孩子虽然认识不久,但确实打心眼里喜欢,就想她能有个好归宿嫁个好人。”
‘好归宿’蒋绍荣听着这话脸都臊得慌,但他放下筷子坐得端正看着爷爷奶奶说:“我家里长辈不在了,每个月的工资都可以上交给茵茵,我一定能对她好的。”
梁舒茵趁老两口不注意瞪了蒋绍荣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但老两口听了他的话却很满意,爷爷又给他的杯子斟满了。
喝到最后爷爷被奶奶强制下桌,拖回房间睡觉去了,又折回来给蒋绍荣在火房开了张床就回了房间。
一张桌上梁舒茵也不免喝了两杯,蒋绍荣喝得多但此刻眼神依旧清明。
“蒋绍荣,你看过张爱玲的《半生缘》吗?”梁舒茵坐在对面,旁边晃动的火光照得她的半边脸都映在融化的暖黄里。
她显然也不是在等蒋绍荣的回答,她又接着说:“曼桢最后对世钧说‘我们回不去了’十多年的感情,彻骨的爱,但在缘份的影响下不愿意也只能分开。”
“我们也没有缘分,我曾经是爱你的,或许你也爱过我,可我们没有相爱过,我好像将爱赋予了太多意义,渴求的太多,现在才发现我自己也能好好生活,你不在的日子里我真的很自在。”
“我的生活充实,未来充满了希望,我从朋友身上从爷爷奶奶身上找到了爱是什么模样。”
“我们的缘份枢纽只够绑住我们三年,希望下半生你我再无交汇。”
话落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的一声炸响,像为一个曾经彷徨彳亍的女人幡然醒悟而欢呼鼓掌。
蒋绍荣从梁舒茵开口的第一句就一错不错的看着她,眼里满是缱绻的爱,或许他早在梁舒茵第一句沙哑疲惫的声音里就听出了自己即将被宣判死刑的预告。
蒋绍荣的前半生也没人教他如何去爱,对自己心意的察觉太晚。
他对梁舒茵曾经的伤害就像镜面上细密的裂痕,或许不足以让它整个崩盘,但只要在之后的某一刻承受了一股冲击就能让它变得粉碎。
蒋绍荣压下喉头的苦涩,再开口时是得体的回答:“我知道,道歉的话你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我也是陪你来这儿才知道,自己曾经的漠视就是一把凌迟的钝刀子。”
“我明天离开,希望你以后遇到的爱都热烈,更希望以后你不依靠别人的爱也能稳步向前,铮铮不屈。”
蒋绍荣说完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了梁舒茵。
翌日清晨,蒋绍荣出门时天边阳光熹微,山间还弥漫着一层雾气,树枝挂满了白霜,他转头看向院门,房门依旧紧闭,梁舒茵没有来相送。
听到院门合上的声音梁舒茵转头看向窗外,后院的橘子树依旧茂盛,即使在冬天也依旧一派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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